首发:~第173章 第173章
这一夜,中yang来的工作组有没有睡着张世曾不清楚,但他的确是睡了这三年以来最沉稳最香甜的一觉,在乡下简陋的木板床上,在耳边蚊子嗡嗡作响的环境下。
早上,伴着布谷鸟的叫声缓缓醒来,神清气爽。
他挺身而起,跟从外头进来的云章打招呼:“云秘书,早啊!”
云章揪下脖子上围的毛巾,擦了擦胸膛上的汗珠,露出八颗大白牙:“张书记,您也早!”
张世曾看他脱了身上汗津津的工资背心和蓝色运动短裤,换上了白衬衫黑长
裤,大清早脸上红扑扑的,这才意识到人家这是早就起了,晨练完都回来了,扭头看了下旁边的几个铺位,果然,已经空无一人,昨晚问老乡借的旧被单叠的整整齐齐的,放在苇席上。
他有些讪讪的:“严老和曾老也都起了吧?”不等云章回答,他又接着自言自语的解释起来:“你看我,这两三年身上突然就添了不少毛病,时不时的不舒坦,晚上更是难熬,成宿成宿的在床上炕饼子,没想到到了这里,竟然睡的了难得的好觉,这一觉睡的可真是沉,连你们是什么时候起的都不知道,我这个东道主做的太不到位了。”
云章垂下眼睑,嘴角弯起一抿子若有似无的笑,笑意却不达眼底。这两三年突然就添了睡不着的毛病?到了这里就能一梦到天亮了?恐怕是知道的事情太多,藏在心里时间久了成了一块心病似的,压迫的人一夜不得安眠吧。云章明白张世曾说这一段话的用意,是想通过自己的口向领导转达:所有能说的不能说的昨晚上他已经全都说了,心里面现在不再藏着事儿,没有了心里包袱,无事一身轻松,所以才能安眠。
这是怕领导们觉得他还会有所隐瞒,想通过自己再一次表达诚意呢。
根据现在了解到的情况,张世曾这个人不能算是大奸大恶之人,只是眼皮子太活,滑不溜秋的,意志不坚定,屏南县变成如今这个样子,灾情拖延到如此惨重的地步,他身上有推卸不了的责任。可回过头来说,如果他不是这种性格,恐怕如今就不会还坐在现在的位置上,他自己也说了,很多事情
他知道不对劲,可他也没办法,为了自保,为了一家老小不去劳改农场,他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听起来像是情有可原,可怎么说呢,心里还是憋屈,说不出来的憋屈。
他倒是一夜无眠了,可两个领导这一晚上却翻来覆去的没有闭眼,就连他自己也睁着眼睛到天亮,心里沉闷闷的,喘不过气来,只能爬起来去跑步,绕着村子一遍一遍的跑,把心里那些憋屈、那些无法发出的呐喊通过汗水发泄出来。如今这边那么大一个烂摊子,想要解决起来,想要让老百姓满意,谈何容易!说句可能会犯错误的话,这边的情况要是搁古代,农民揭竿而起反抗朝廷也不是不可能!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云章一边系衬衫扣子一边跟张世曾不咸不淡的聊天:“可能是乡下环境好吧,空气清新,自然而然就睡的好了·······快去洗漱吧,你们县委第一shuji马如山同志已经过来了,一会儿咱们去xianwei食堂吃早饭。”
张世曾愣了一下,猛的跳下木板床,趿拉着皮鞋,慌慌忙忙的往外跑。
院子里,严老和曾老面朝院门坐着,陪坐在一旁的正是老熟人马如山,就听马如山在那侃侃而谈:“······很多村庄规模太小,十几二十户就是一个村子,地里位置上也较为分散,管理起来很不方便······我还是比较支持撤村并居,把那些规模小的村子并到一起成一个大村子,或者直接就并到大村子里,方便大队进行统一管理······宅基地占的都是良田,大村子里很多无儿无女的五保户去世后宅基地就收归到生产队了,由于种种原因在本村重新分配不下去,很可惜·······合并之后,外村的人可以分配到废旧的宅基地上去,另外还可以把之前那些小村子的房子拆掉,把那边的宅基地恢复成农田,一举夺得。”
“一个土坟占五六个平方,一百个土坟就是五六百个平方,差不多就是一亩良田了!像冯寨这个大队,几十户的规模,村子里何止只有一百个土坟?更大一点的大队,五六百、六七百个的都有,而且每年土坟的数量都在增加·······屏南县这边的情况就是这样,历史上早早就
开发了,几乎没有什么荒地,也没有山地,我们每年肩负着很重的粮食任务,想要生产更多的粮食,提高产量是一方面,但如果能通过别的方式增加农田的面积,又何乐而不为呢?·······咱们国人都讲究落叶归根,坟地的问题暂时不能触碰,我们的初衷是这样的,先从废旧空着的宅基地着手·······”
如果林谷雨和柳东睿在现场,恐怕也不得不夸马如山这个人还是有一定的才干的,至少前瞻性是有的,到了二十世纪末农村的耕地面积可不就越来越少,人地矛盾越来越尖锐,有钱人越来越多,城里的钢铁森里住着不爽,就花钱在远郊区县买地盖别墅,开发商一拥而上,在山脚下、农田里建立起一幢幢的独栋、联排别墅;农村里呢,种庄稼不划算,忙来忙去一年也挣不了几千块钱,孩子要上学,老人得看病,根
本不够平常的花销,掏点钱贿lu一下村干部,两三百块钱一年就租五六亩的农田,盖厂房、盖民宿、盖饭馆,做小生意······随随便便小几万块钱就到手了;不会做生意也没关系,出去打工,没文化也没没事,到城市里刷盘子洗碗当保安,一两千块钱一个月的工作容易找的很,比种地靠谱。这种差距下,还有几个人愿意种地?地能卖的全卖了,卖不出去的也能租出去,就这么的,耕地的面积越来越少。
马如山这家伙的大学没白读!还是有几分真才实学的。
老严和曾无言这会儿心里也是感慨的叹了一口气,只听这么一大段话,二十年三十年后的情况都预估到了,谁能说这位第一书记没有真材实料?既然想的这么清楚,讲的也头头是道,怎么就弄成了现在这样一个棘手的局面呢?
却没想马如山话音一转,“农村的工作不好做,村民们接受过教育人很少很少,封建、迷信、愚昧的人占绝大一部分,国家的很多政策执行下去很难,就比如撤村并居这件事,死守着两间破旧的茅草屋,就是不同意动一动·······为了自家的一点小利,损害了国家和集体的利益,这种行为是坚决不能忍的,相似的情况还有征购粮,这两年咱们这里的确是下雨比较少,可这
是很大的问题吗?”
曾无言心说农民种地千百年来都是靠天吃饭,下雨少,土地干旱,这要不是大问题,那还有什么能叫大问题?
就听马如山说:“主席同志都说人民公社制度好,为啥好?因为它能让咱们社员们拧成一团发挥出更大的力量,把力量集中起来干大事情,无论是跟天斗还是跟地斗咱们都不怕!五八年咱们这里修建了水库,又给农田里打了很多个水井,干旱之后咱们还修了不少抽水站,这些水利工程难道不都是咱们人民公社的成就?可是很多生产队为了自己的一点私利,报产量的时候故意少报,借着干旱的由头,耍赖皮不交征购粮,没有征购粮,城市里那些个同志们吃什么?守卫边疆的战士们吃什么?平京和湖城这些大城市的人吃什么?为咱们国家造火箭的那些科学家吃什么?主席同志吃什么?农村里只要有块土坷垃刨一刨就能种出东西吃,城市里能吗?因此,在这件问题上,我们县wei的意思是绝对不能妥协。”
不妥协就是禁止社员们自己开小灶?就是一遍一遍的派人去生产队仓库里,去社员家里检查有没有偷偷藏粮食?就是把全县的交通、信件、电报等等全都停了,跟外面断绝联系?就是在火车站汽车站里设卡点不让本县的人去外地?就是用非常手段让全县的大队长们承认自己私瞒了产量,闭着他们把偷藏的粮食交上来?
老严双目炯炯,一脸严肃的盯着马如山,问到。
是质问的语气。
张世曾从来没想过马如山有这么好的口才,哦,不,是这么能忽悠!以前的马如山感觉就是一直在抓阶ji斗争,他靠阶ji斗争斗倒了前任的县wei书ji和另一个副县zhang,还有一个又一个比跟他资格更老的常wei们。在这些斗争的过程中,马如山很少讲这些大道理,一个you倾的帽子盖上去,任谁都得变老实。
云章不知什么时候从屋子里走了出来,站到了张世曾身后,拿着吸满墨水的钢笔和记事本,也直勾勾的看着马如山。
马如山瞬间坐直,额头上出了一层细汗,没想到就昨天半天加一晚上工作组的人竟然就了解了那么多的事情,看来自己背后肯定有人捣乱了,他正了正脸上的神色,
尽量让自己显的不慌不慢,理所当然的回道:“领导,可能在您看来,猛的难以接受,但我还是要说,在非常之时须用非常之法,行非常之道,那样才有可能有非常之功,赶英超美,实现gong主义,没有那么容易,肯定要有人有所牺牲的······您两位都是从战争年代浴血奋战出来的,那个年代为了实现和平,为了国家独立,无数个人奋不顾身献身其中,现在,在我看来,也是一样,老百姓是什么个性?本质上是自私的,有点好的都要往自己家扒拉······咱们要实现共同富裕,就的先把个人、把小家的那些得失看淡,只有咱们国家强大了,富裕了,所有的同志们才可能实现共同富裕,实现gong主义!”
曾无言恍惚了一会儿,在刚才的某一秒钟,他竟然觉得这个马如山说的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现在国内dang内就到底gong主义应该走什么样的道路,应该怎么实现共同富裕是存在分歧的,这是一条跟资本主义道路截然不同的新的方向,无例可循······不过,随后他就回过了神,马如山说的那么一段话或许有那么一点点道理,可是这个人主意太大了,忘了最最基本的东西。
老严冷哼一声,“马书记这一番话说的慷慨激昂,我没有你读的书多,没听多那么多大道理,但我知道一个道理,那就是——作为一个dang员,首先要做的就是服从组织的命令!作为dang员干部,组织给你下的命令时什么?是让你‘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了嘛?咱们的dang是人民的dang,我们所要做的每一件事情都得是为老百姓着想的,记住了,是每一件!”
云章这一回没有用速
记法,他在记事本上一笔一划的写下最后一句话,并且,他自己在旁边用小字添加了注解:过程是,结果也是!
“还有一点就是,你颠倒了因果。你的出发点是生产队员们隐瞒了产量,为了找出偷藏起来的粮食,所以,你说要行‘非常之法’,可是,他们真的隐瞒了产量吗?你既然读过大学,那么我说的什么意思你应该明白。”
马如山闭了下眼睛,才又说:“你的意思是说那些高产卫星是错的了?所以您是反对大y进的?您竟然反对······
”
这个脏水泼的倒是快!可这顶大帽子他老严是不会戴头上的!
“我可没那么说!”老严打断马如山,“我只是就事论事!”至于对天上飘的那些玩意儿持什么态度,我跟你说的着嘛?!
这句话说完,老严就站了起来,往外走了两步,又侧着脸道:“这一回我们工作组的主要任务就是调查社员们的口粮问题,一会儿吃了早饭,我要亲眼去县里的粮库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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