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二十八折 蛇虺当道,落羽分霄
除了他以外,所有人却一动也不动。
虬髯汉子仍是紧抱着怀里的美少妇,低头不发一语,茶肆里的其他客人也像被点了穴道似的,垂首低头,安静坐在位子上。整间店铺里里外外,静得悄然无声,只余道旁竹笼里的鸡鸭骚动,兀自呱呱不休。
耿照持刀上前,几乎到了能构着少妇的距离,缓缓伸手。
“姊姊别怕。来!把手给我。”
少妇怯生生地抬眸,浓翘的乌黑弯睫犹如排扇簌簌轻颤,当真是楚楚可怜。她似曾鼓起勇气,想要挣脱虬髯汉子的挟制,终究还是不敢,细嫩的玉手抬起些个,旋又放落,身子不住颤抖。
那四名刺客各持兵器,散了开来,连秃头汉子也持刀起身,只是慑于胡彦之的武功,谁也不敢造次。虬髯大汉仍是低头静坐,犹如泥塑木雕。
胡彦之冷眼看着,心想:“难不成是被人下了药?”走近一张板桌,伸手搭上一名端坐不动的庄稼人肩膀,暗中以擒拿手法扣住肩井穴,一只尾指悄悄搭上庄稼人的颈脉。
“脉搏、体温都正常。奇怪……”随手拿起桌上的一壶茶,掀盖凑近鼻端。
霎时间,一股奇异甜香扑鼻而来。“不好!”他急忙闭气,猛将茶壶掷出。
“当!”碎瓦四溅,四名刺客如闻信号,一齐杀向胡彦之!
几乎在同时,虬髯大汉抬起头来,猛把少妇挟在身后,抽刀直劈耿照!
耿照早有防备,谁知虬髯大汉的力气大得出奇,两刀交击,耿照竟退了一小步,大汉身下的板凳微晃,却未起身。蓦地身后一阵破空声,秃头汉子也扑了过来,大喝道:“看刀--”
耿照随手格住,“唰!”一声轻响,一股极细极锐利的劲风已至眼前。
杀招临门,耿照先折腰、才闭眼,髻顶一触地面,身子便即弹起,挥刀往虚空处一击,堪堪挡下一道狞恶的夺命黑影。
秃头汉子本拟将他一招断首,没想到这少年竟两度避过袭击,应对之巧,简直到了未卜先知的境地。
他自出道以来,不知以指间的奇兵格杀了多少成名英雄,从未失手;此番所遇,可说是前所未有,不禁竖起大拇指,脱口赞道:“好样!据闻阁下是刀皇武登庸的当世传人,看来传闻不假。”
不再假扮路匪之后,他连口气都变得冷肃起来,说话间左掌不住空舞,轻锐劲急的唰唰异响此起彼落,伴随着一团伸缩张驰的乌影,每一下都能截下丬块桌板、一截木凳,连瓦制的茶壶杯盅都应声两分,锋锐近乎鬼神。
耿照不敢托大,打点精神听声辨位,幸亏他眼力、耳力远远胜过常人,不费什么力气便能捕捉到乌影的动态,避过杀机。
“这“甩手刃”难在制程,当然操控也是不易。”耿照一边格开乌影,一边说:
“只是如你这般硬使,便以乌金玄铁打造,早晚也给弄断。”
另一头胡彦之听得哈哈大笑,那秃头汉子益发恼火,恨道:“今日若教你生出此地,我“钩蛇”曹无断从此自江湖上除名!”左手一收,乌影“啪!”在掌中化成一枚沉黝的圆饼钢铊。
此物名为“甩手刃”,本体是一根极细的精钢丝锯,须掺以乌金或玄铁一类的异质材料,以特殊的锻造之法才能铸成,并非是常见之物。
锻好的丝锯连着玄铁打造的圆铊,另一头则接以玄铁指环,可说通体皆是名贵稀有的材料。圆铊的剖面呈“工”字形,丝锯缠绕于轴心处,使用时以圆铊的重量离心甩出,断物后还能借由旋转之力收回,十分刁钻难防。
耿照曾为七叔绘制的兵刃图样中,就有这一门“甩手刃”,七叔还详细解说了制程用法,不意今日却救了耿照的性命。否则以“钩蛇”曹无断在江湖买命榜中能占一席之地,全靠左掌秘藏的这枚甩手刃,许多成名好手一回头便死于回旋丝锯之下,耿照初出茅庐,江湖阅历有限,一旦遭遇断难幸免。
胡彦之以一敌四游刃有余,连腰后的对剑都没拔,一双肉掌打得四人东倒西歪,心思都在耿照这边,心中暗忖:““钩蛇”曹无断?江湖杀手中,似有这一号人物。难道岳宸风以为这种货色,能取本大爷的性命?”隐约觉得不对,百忙中拾起地上的钢刀,唰唰几刀杀退四人,将刀掷给耿照:
“小耿,别玩了,太阳都快下山啦!”
曹无断又怒又喜,心中冷笑:“蠢!待你接刀,瞧老子卸下你一条臂膀!”
甩手刃依恃圆铊重量去返,在可预计的轨迹之上有着无与伦比的杀伤力。他虽不知耿照为何能看破铊刃的去向,但钢刀从天而降,接刀的方位却是无可改变,只消算准时机出手,耿照形同自己把手臂送到丝锯上头。
曹无断本欲以刀缠住耿照,伺机打出甩手刃,谁知耿照自己黏了上来,碧水名刀舞得泼水难进,单打曹无断似不过瘾,更回头与虬髯大汉过招!
眼看他越打越快,曹无断一念收起钢铊,却再无出手的机会,只能拼命地舞刀接招,稍一迟疑便即遇险,竟连一口气也缓不过来。
眼前的少年看似一分为二,仿佛他与虬髯大汉都各与一名完整的耿照对打,而非前后夹攻;又过片刻,曹无断只觉刀速更快、势头更沉,自己似乎受两人合攻,真气已应接不暇,刀落声却如秋磷飞散、雨打横塘,叮叮咚咚不绝于耳;“嚓”的一声轻响,使刀的右手已然中刀。
他速度一慢,耿照就变得更快。
曹无断心中,已非“惊惧”两字所能形容:眼中所看、耳中所听,肌肤所感、鲜血所曳……全都是刀,或者该说是白茫茫一片的刀风刃雪,身如暴雨扁舟,四周呼号咆哮,仿佛无休无止。
他挣扎着舞刀格挡,眼睁睁看着挥刀的手被看不见的刀风劈得血珠飞溅,紧接着刀锋粉碎、刀盘迸开……到最后,他的刀已毫无章法,只是双手胡乱挥动而已,用左掌中的圆铊及右手残剩的刀柄对抗漩涡碎搅般的雪亮刀流,然后又被吸进恐怖的漩涡里--
曹无断大叫一声,奋力后跃,居然就这样跳出了刀光迸裂的圈子。
他累得跪地哮喘,却难掩雀跃:“我……我挣脱了!我挣脱了!他杀不死我……他杀不死我!”掷下右手的断柄,见耿照不知何时已双刀在握,转头急攻虬髯汉子,雪浪般倾盖崩下的刀风简直就像四个打一个,虬髯大汉单臂舞刀、须发猎猎,浑身都是刀痕。若非此人不知疼痛,早已倒地不起。
曹无断见耿照背向自己,恶胆横生:“老子……这便收拾你!”举起左掌,忽觉空空如也,低头才见自己一路拖开了一条凄厉血痕,赖以杀人的圆铊甩手刃落在耿照脚边,还有四散零落的五根指头。
他怔怔瞧着血淋淋的、光秃如鸭蹼的左掌,痛感这才追上了耿照的刀速。
曹无断握住手腕倒地哀嚎,犹如浇了滚油的灰耗子,身子不住翻腾扭动。
而虬髯大汉的承受力也到了尽头。耿照大喝一声,右手之刀与虬髯大汉的单刀相击、轰然迸碎,如当夜与老胡练习时那样,数不尽的破片飞溅开来,刺得两人遍体鳞伤。
耿照及时停住左手刀,没将大汉连同少妇劈成两半;岂料那虬髯汉子仿佛全无痛感,一只手直直穿过耿照两臂之间,由下而上,牢牢扼住了他的脖颈。
他的手掌大如蒲扇,指若铁箍,要是换了旁人,这一下只怕已给扼得暴目吐舌、碎骨而死。总算耿照天生怪力,死死扳住他的指掌,右手松脱刀柄,抓着少妇往身后一抛,嘶吼道:“老……老胡!”
胡彦之一腿将四人扫倒,飞身上前,堪堪接住少妇。
少妇软绵绵地瘫在他怀里,敞开的襟口透出一阵温腻馥郁的幽甜乳香,依稀见得襟里雪峰傲人已极,连乳沟都硬生生挤成清浅一线,酥脂堆溢到了锁骨下,满怀都是绵软玉乳。
老胡将她轻放在一旁凳上,低喝道:“快逃!”她小手揪紧他的衣角,呜咽道:“我……腿软啦,站……站不起来。”两排浓睫轻颤着,杏眼一闭,怕得滑下泪来。
眼看耿照单膝跪地、面色胀紫,胡彦之当机立断,让少妇斜倚着凳上另一名僵坐的茶客,双足连蹴,封了地下四人的穴道。正要飞身去救人,忽听少妇一声惊叫,原本坐在她身边、似被迷药制住的那名茶客,陡然间动了起来,回臂将她攫入怀里;胡彦之应变极快,回身一掌拍去。
这掌轻飘飘的不带风声,茶客脖子一歪,右手扼着少妇粉嫩的脖颈,左手挥掌相迎。双掌相接的瞬间,“喀啦”一声,茶客的右臂骨应声折断,呆滞的面上一阵扭曲抽搐,忽如游园梦惊、入世还阳,表情突地丰富了起来,一怔之后,倒地大声喊痛。
胡彦之将少妇拉过来,脚尖一踢茶客背心,踢得他晕死过去。
他心中一凛:“奇怪!这人出手不像全无武功,掌法的是一流好手的架式,怎地内力如此不济?这茶肆里,到底还有多少是被药倒的无辜百姓,又有哪些是乔装改扮的杀手?”将少妇安置于另一张桌畔,随手将周围人等的穴道都点了。
脑后“啪!”一声劲响,胡彦之拔剑一格,飕飕飕的一阵,鞭索绕着剑身缠卷几匝,鞭梢忽朝胡彦之面上一昂,喷出一股腥臭毒液。老胡松脱长剑,侧头避过,长剑被鞭索拖了回去,那奇异的鞭梢兀自发出“屧屧屧屧”的单调声响,一边扭曲颤动,宛若活物。
鞭索的末端是一只缠了鞣革的长柄,仿佛遍生鳞片。握着鞭柄的,正是原本缩在柜台下直打哆嗦的茶肆伙计。
伙计一扬鞭子,从响尾鞭梢取下长剑,青白的面孔原来不是出于害怕,而是天生如此。长长的鞭索如水一般流下、像蛇一样盘起,环着身周簌簌抖成了偌大的圈子。胡彦之只看了鞭子一眼,便知这茶肆里所有东西,都在那条鳞皮响尾鞭的攻击范围之内,无论躲到哪一处都难以幸免。
而鞭索不比刀剑,在技艺精纯的人手里,鞭梢轻轻一扫,便能带下一块新鲜的皮肉,瞄准人身如咽喉、软骨、腰肾等柔软处,轻则筋摧肢残,重则杀人取命。他见识过天门鞭索一脉的能为,对长鞭的威力知之甚深。安排这样一个人埋伏在此,终于让胡彦之能稍稍正视这场逼杀。
在少妇与小耿之间,他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然而只消一动,毒蛇般的响尾鞭梢所点,可能是他的双眼、可能是少妇的咽喉,抑或小耿的后腰命门。这赌注稍微大了些,至少超过眼下所能负荷。
他将手脚放软,四肢百骸松到了极处,强摄起焦急之心,面露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