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二零三折 应亡未亡,刑罪相称
「我有个师父,算是狗腿子的头儿,不过他做人地道,可不能以公门鹰犬一概论之。」老胡笑道:「昨晚你们也杀了不少人,虽说人命是不能抵的,一码得归一码。不妨等你们盟主回来,他做人也很公道的,我们订个刑审问罪的法子,勿枉勿纵,郁姑娘以为如何?」
姥姥不许杀俘,却故意放松戒备,其意不言自明。
那捞什子盟主能允的话,杀了便是,何须如此做作?郁小娥一路钻营才坐上代使之位,冷炉谷失陷,天之骄女的盈幼玉、孟庭殊、夏星陈等,不是被擒受辱,就是把命丢了,只有她郁小娥混成了人物,自不吃这一套,冷笑道:
「胡大爷不肯让,小女子只有得罪啦。」圈转长剑斜斜递出,却往一旁使了个眼色。
天罗香内除了盈幼玉得姥姥秘传,使得上乘剑法,余人并没有剑术的底子。她这一手看在剑法大行家的老胡眼里,固然称不上精妙,后着却隐于双手之上。
无论老胡是挡是闪,最好带着轻视之心出手夺剑,届时郁小娥长剑一弃,「洗丝手」的妙着纷至沓来!!真要不行,她还有得自「主人」的绝招备用!—乘机缠住胡彦之,令左右亲倍动手,杀得;两人见了红,余人血气上涌,蜂拥而上,胡彦之也不能尽都拦了。
岂料,这病恹恹的懒惫胡汉不仅看透她的盘算,还有一身深不可测的内力,右手食、中一一指往剑刃一搭,霎时间仿佛压了块磨盘,郁小娥只觉剑上有千钧之重,全身的力气都用在持柄上,连松手的余裕也无。
胡彦之带她推来挪去,但凡有人作势蠢动,便把剑刃一引,郁小娥身不由己,以娇小的身子,挡住了两边欲伺机发难的姊妹,欲出不出的场面既尴尬又好笑,只是谁也笑不出来。
包围圈外一声厉叱,一名约二十出头、苗条出挑,额前垂落一绺青丝的女郎,持刀冲出,扑在一名金环谷豪士身上,刀入咽喉,捅得他双目圆瞠,喉间发出骨碌碌的异响,倒地抽搐几下,不再动弹。
女郎咬牙拔刀,再朝胸膛刺落,一连几下,鲜血溅了一头一脸,圆瞠的双眼似惊似狂,分外透亮。人人都看傻了,一时间谁都没想到要上前拉她。
女郎戳得尸身血肉模糊,才巍颤颤起身,笑道:「是……是他!我认得这厮的脸。是他带走了雨亭……可其他几个,我记不得了。」溅满鲜血的颊畔淌下两道白迹,露出原本的肌肤色泽;片刻才忽然省起,俯身揪住死者黏腻乌红的衣襟,厉声问:
「喂,你说!奸污我妹妹的还有什么人?把她弄死的,又都是些什么人?」
毋须多言,众人都能想像发生了什么事;一旦会意,却又不忍再想。
女郎名唤令时暄,与林采茵、苏合薰等同时入谷,长老本有意栽培,但内四部缺额有限,令时暄坚持让与其妹令雨亭,力争之下惊动了姥姥。半琴天宫缺几个迎香副使,还不是姥姥说了算?见令时暄如此意坚,反倒不喜,便遂其请,让她代替小妹去了外四部。
令时暄也颇争气,历练过几处分舵,甚得分舵主事赞许,适逢天罗香核心战力折损,亟欲补强,姥姥便将她召回。
她妹妹令雨亭是冷炉谷沦陷后,少数不多的死者之一。事发后令时暄一滴眼泪都没流过,表现得镇定从容,此际却连郁小娥都深受震撼,胡彦之指尖一弹,运劲将她连人带剑,轻轻送出两步,低声道:
「你觉得……这样对她有比较好么?」郁小娥无言以对,然而动摇不过刹那,旋又露出冷蔑之色,似嘲笑胡彦之婆妈。
令时暄又哭又笑,转对另一名俘虏,咬牙道:「是……不是你?有没有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和身扑去!
胡彦之相距甚远,兼且腿上有伤,一身浑厚内息无用,危急之际人群排开,一抹灰影倒撞而出,流云般滑进两人间,余势所及,带着女郎打了个圈。这分明是极厉害的化劲手法,来人却似后继无力,一个踉跄,未能顺势将人转开。
令时暄不假思索,尖刀送进来人腹间,被他伸手握住,未能深入,鲜血浸透灰布棉袍。
那人身形高大,背脊微佝,一头厚发灰白斑驳,叠鬓如积云覆耳,面色苍白,显在被刺之前,便已身受重伤。胡彦之认出他挺拔的侧面轮廓,以及那股挥不去的疲惫萧索,脱口叫道:
「……云总镜头!」
「胡……胡爷,我不做镖头很久了。」
初老的汉子看也不看,淡然接口,缓缓将入体的刀尖推出,对女郎道:「发生在你身上的事不管是什么,我都很遗憾。但不是我做的,也不是他。他是我手下,我知他没淫辱过任何女子。」
「他……也做过别的坏事罢?」女郎咯咯笑起来,挺刀踉跄行去。
「没什么冤枉的。你们一个个,都是死有余辜!」
那豪士年纪甚轻,顶多二十出头,在金环谷也只混到玄带,地位同陈三五差不多,运气却不恶,几次战役里锦带折损殆尽,他还能活到被人俘虏。
此际见令时暄持刀行近,都快吓尿了,颤声呜咽:「我没……总镖头救……救我……」云接峰体力不支,难以撑持,索性在那人的身前坐下,满面疲惫,仿佛眼前一切极其无聊,低声道:
「你要杀他,先杀了我罢。」
令时暄正要下手,蓦地眼前一花,知是高手来援,却不肯退,拚着两败俱伤,舍身也要再捅死几个。
胡彦之长叹一声,推挪运化,与她飞快过了几招,伤势虽远说不上痊愈,浑厚的剑脉内息已非区区织罗副使所能抵挡,腕旋臂转间,轻轻向后一送,令时暄倒纵落地,裙摆逆扬,宛若蝶栖。
胡彦之就地坐下,正色道:「姑娘若要杀他,也只好先杀我。」云接峰抬望一眼,微微颔首,当是道谢。
令时暄一双杏眸中,几欲喷出火来,咬牙道:「你仗着武功高,便什么事都管了?这般欺人,与你身后的匪徒有什么分别?」
胡彦之知她必有凄惨遭遇,不忍反口,只说:「姑娘,冤有头债有主。适才云总镜头也说了,那位朋友并未非礼过谷中女子,杀他不算公道。」
令时暄眯起美眸,打量他几眼,神情冷蔑。「这就是你们名门正派的公道,是么?弱者受害时不见你们出手,待讨公道的来了,才高喊『不可滥杀』、『须讲道理』……道理在哪儿?还要道理干什么?」
胡彦之听得凄楚,对手持血刃的女郎和声道:
「我帮你找,好不?这群人里,有当为此事负责的,我定揪他出来,给你个交代。你先把刀放下。」
令时暄目光瞬动,每扫向他身后一处狙杀目标,胡彦之便抢先望其不可不救,两人四目交错,你来我往,竟打起着一场无形之战。
若不知此人深浅,倒也还罢了,经适才短暂交手,心知这厮修为之高,平生罕见,那些个理应鞭长莫及的阻截、反扑、声东击西,他绝对有能力办得到,不是虚晃一招、虚张声势而已,越斗越见支绌,巧致白晰的额头沁出密汗,垂落的发丝贴伏,更增凄艳。
末了,她被胡彦之的目光迫得倒退一步,面无血色,一咬银牙,倒转刀刃便往咽喉刺去。「……不可!」胡彦之心念未动,人已掠至,猿臂暴长,只差一点便要抓住她的腕子;令时暄螓首一仰,刀尖已戳上那张俏丽的倔强脸庞。
不可思议的变化便于这一瞬间发生。
「叮」的一声细响,女郎颈颔复起,原本对正自己的尖刀,不知怎的竟调了个头!
胡彦之运劲急缩,掌心仍被划了道口子,入肉甚深;若非新得的剑脉真气收发自如,避得及时,这下不是被削断五指,余一只光秃秃的掌轮,便被洞穿掌心,终生再使不得兵器。
胡彦之捏紧袖管,以免鲜血激射而出,心念电转,明白她是以牙齿皎住刀尖,掌口并用,才能在如此危险的瞬息间,将短刀旋了个方向,易正握为反握。
他所拜百师之中,不乏杂耍技艺的宗匠,知有一门口舌奇技,能以牙齿咬针开锁,乃至舌尖系结,不意今日在冷炉谷遇见,怒极反笑,赞道:
「好牙口!」
「咬断畜生的咽喉足矣。」令时暄露出编贝般的暗齿,眸如牝豹,狠戾一笑:
「有刀才有公道!要我放下刀,除死而已!」
这场骚乱到底惊动了谷内各处。要不多时,盈幼玉率内四部人马赶到,将里外两拨团团围起。胡彦之见诸女面色不善,个个脸现悲愤,实无把握这批生力军来主持的公道,到底是郁小娥抑或是自己的,只能暗自苦笑。
待纸狩云、雪识青偕其他七玄首脑来到,现场气氛沸腾到了顶点。
「请门主、姥姥,为姊妹们主持公道!」
郁小娥豁将出去,明知姥姥不喜被挟,这台子戏却已有进无退。若姥姥与门主降罪,必由自己承担,不是杀了俘虏记她一功,便是制止杀俘,治她个聚众夜惊的罪名。为爬上更高的位子,也想替外四部忍辱求全之人讨个公道,郁小娥愿意赌这一把。
群情激愤,雍容华贵的老妇人瞥了场中一眼,淡然道:「胡大爷身子未好,清晨露重,不好穿得这般单薄,老身倩人扶胡大爷回房歇息,再给胡大爷炖盅鸡汤补身。」
胡彦之笑道:「那怎么好意思?不如请伙房开早膳,大伙在这儿一起吃罢,人多滋味美,野餐乐无穷啊。」薛百縢听得皱眉,勉力提气,叫道:「你小子瞎掺和什么?这是人家的家务事。」
他伤得不轻,本不应到处走动,听漱玉节要留在院里、待盟主召唤,便不肯多待,死撑着也要离开,遇着符赤锦、紫灵眼四处找胡彦之,遂结伴同来。
「人命关天,可不是谁的家务。」胡彦之一派轻松自若,怡然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