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二三六折第章 黄钟哑甚,瓦釜雷鸣
“非也非也,此乃银针,是为了让大伙儿知道,这物证有毒来着。胡大爷如看不清,我也给你一团瞧瞧。看物证!”作势舞袖。胡彦之回剑护住脸面,却听聂冥途咯咯怪笑:
“逗你玩哩,胡大爷!”
胡彦之气得七窍生烟,碍于耿照先前豪语,恨不能擎剑加入战团,剁他个火热朝天。
嘴里净说些风言风语,聂冥途手上可没闲着,他肘内被“寂灭刀”带了一记,耿照虽未发挥出古纪武学的威力,如在龙皇祭殿时,光凭刀招刀劲也够瞧了。
狼首右袖曳地如鱼尾,另一侧袍袖翻飞,乍现倏隐的枯爪似蛇信吞吐,只攻不守,极为狠厉。居下首的耿照同样只出左臂,右袖攒紧压在身后,劣势异常鲜明。
高大枯瘦、宛若竹架蒙皮的老人疯狂扑击,不中即退,退又复来,其间不曾稍止,如一只空心竹球,于桌墙之间弹撞不休,鸱枭般的邪笑夹着襟袂呼啸,瞻之在前,忽焉在后,教人眼花缭乱。
耿照双眸半闭、观鼻静心,无论狼首如何抢攻,他总是单掌一摔,以开碑碎石般的强横掌力退敌,额际微汗,正是用内力压制毒性之兆。两人连一招都未拆,直到聂冥途五度杀至,少年掌力似有不济,未能震退来敌,老人枯爪暴长,狞笑:
“盟主,咱们亲近亲近!”
胡彦之持剑跃出,喝道:“……贼人尔敢!”
聂冥途身形一顿,居然转头:“不敢不敢,还是先看物证罢!”袍袖荡向半空中的老胡。
胡彦之早有提防,他意在为耿照解危,引来妖人攻击,自是再好不过,足未沾地,双剑已舞开烁影,缠头裹身,乃仿鹤着衣成名绝技“天阶羽路自登仙”的自创招数,专与其师叫板、管叫“寒雨夜来燕双飞”的便是。
聂冥途虚晃一招,陀螺般转回原处,将背门卖与胡彦之,迳抓耿照脸面。老胡人剑落地,各自还形,点足扑向老人背心,岂料聂冥途并未顿止,倏又旋回,对正胡彦之:
“……看物证!”
老胡又气又好笑:“有完没——”“完”字未落,飕飕细响,自聂冥途袖中打出大片牛毛针来!
他才撤剑招,正欲冲刺,只来得及抡起雄剑,叮叮咚咚扫飞一片;左腕反转,雌刃旋扭间,顺势拍开两枚漏网之鱼。却听泼喇一声,聂冥途袍袖扬起,银光直标老胡面门,这最后一枚毒针,赫然藏在他垂落的右袖里!
胡彦之用力后仰,几乎翻了个筋斗,背门重重着地。聂冥途还欲追击,耳畔劲风忽至,他扬起嘴角,看也不看,回爪与耿照相格,正逆数变,连圈带转,仿佛两人为此练过千百遍,熟到毋须眼耳,即能拆解自如,正是薜荔鬼手中的“不退金轮手”。
耿照终于起身,二人各出一臂,转得毫无扞格,突然间少年身子微搐,嘴角汩出污血,末了又慢慢转红。
聂冥途狞笑道:“你边祛毒边使劈空掌,这都不能逼得你气血失调走火入魔,老狼只好把脑筋动到旁人身上。下回再用坚壁清野,记得要彻底,我也不喜欢连累无辜,特别是胡大爷忒好的人。”
呸的一声,身后一人撑起,哼笑:“你千万别这么说,我听得浑身不舒服。”回见地上一枚狰狞墨针,浸于唾沫中,这逼命的毒器,竟于千钧一发之际被胡彦之咬住。
他在冷炉谷时,见令时暄口衔匕尖的绝技,出谷后锐意钻研,以其兼擅各种旁门杂艺的过人天赋,居然抓到些许窍门,反覆练习,不意今日救了自己一命。幸而口舌并未擦破油皮,又或有其他伤口,否则纵使咬住银针,亦不免中毒身亡。
胡彦之拄剑退至柜前,忙取白酒漱口,自右臂上拔出一枚毒针——适才仓促一挥,终究是着了道儿——以剑尖划开伤口,迫出毒血、淋酒洗净,运功逼出体内余毒。
紫星观毕竟是玄门正宗,自铸得“绝不剑脉”以来,老胡与所学相印证,内力突飞猛进,不惟功体大大提升,最直接的获益,就是他在七玄大会前后所受的诸般外伤,以十分惊人的速度痊愈,百骸内真气流转,仿如川行,也才能于中毒之后,争取到放血涤创的宝贵时间。
否则以“破魂血剑”之霸道,修为深湛如邵兰生邵三爷,亦是一沾即倒,如非李寒阳出手相助,后果不堪设想。
他倚柜盘坐调息,一时三刻间是别想起身了,怀揣着耿照归还的那枚“天涯莫问”,考虑到服药后浑身痉挛的缺陷,且无法掌握耿照毒患深浅,要为他留一条万不得已时的生路,并未取药迳服,在这场茶铺困战中,成了彻彻底底的看客。
聂冥途右肘酸麻已去,故意装出行动不便的模样,只为断去耿照的援手,以免落入腹背受敌的窘境,见胡彦之动弹不得,再无顾忌,双臂齐出,一边仍以薜荔鬼手推挪运化,另一边却屈起五指,改使残毒的狼荒蚩魂爪,以为奇兵。
市井说书人不通搏击,颇爱吹捧所谓“左右互搏”,其实拳脚路数有单有双,分使双臂进攻,并不会凭空增加一倍的威力,此术真正的精髓,在于“分心二用”四字,能够任意变化拳路,奇正相生,自是刁钻难防。
聂冥途做不到一心两用,佛门武学的正大光明与邪派爪功的阴狠毒辣,也并非全无扞格,但毕竟是两只手对一只手,两人以快打快,相缠片刻,耿照已是险象环生,却迟迟未再使出寂灭刀,迳以鬼手撑持。
聂冥途边加紧进攻,边殷殷催促:“使快些,使快些!盟主再不拿出压箱底的妖刀武学,老狼怎么趁你境界未至、贪功冒进之际,一举将你打倒?”胡彦之扬声骂道:“不要随随便便把心里的话讲出来啊!”
眼看利爪已至,耿照左臂被缠,一翻腕子,反将狼首压倒,提掌送出,聂冥途虽及时回臂,雄劲却连人带臂轰退丈余远。老人本欲稳住身形,脚跟一用劲,臂间一股巨力涌起,如浪头打落,聂冥途止不住退势,“哗啦”一声撞倒桌凳,跌入街心。
“这……这不是薜荔鬼手!”老人一跃而起,怒气冲冲,但微一皱眉,又觉这个变招分明是“白拂手”无误,只是足以将百炼钢化围绕指柔的黏缠劲力,何以一霎间又成了摔碑似的重手法,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耿照掸了掸襟摆,也行出茶铺,单掌一立摆开架式,淡道:“狼首若未看清,要不再来一试?”
聂冥途吐了口唾沫,露出险恶的笑容:“他妈的小和尚,你这扮高深的调调,真看得人一肚子火。”扭头转臂松松筋骨,纵身跃前,单掌击出,这回再无掺杂蚩魂爪等左道武学,使的乃是鬼手诸部中刚猛第一的“跋折罗手”。
耿照以“杨枝手”相应,单臂于双掌中穿梭回旋,流若清风。聂冥途运掌交错如剪,硬是绞住清风拂柳之势,眼看就要扣死耿照的腕臂,少年一旋一压、单掌击出,又将他轰得倒飞出去。
聂冥途气得笑出来,抹去嘴角残红,再使合掌手、宝珠手、俱尸铁钩手等不同路数,然而无论如何出手,总在取得优势、准备一槌定江山时,被耿照一翻一压,重掌打飞。
聂冥途也算身经百战,不拘泥门户之见,其间也换过其他邪派武学,结果却更加惨烈,仅有薜荔鬼手尚能一斗;打到后来,只见老人掌势大开大阖,雄浑磊落,周身佛气流转,连飘落的雨毛都沾之不上,纵使形容猥崽、衣裤垢腻,俨然有一派宗师气度。若非咒骂声不断,净出些不堪入耳的污秽言语,说是哪座宝山的住持大修,怕不信者几稀。
胡彦之原本只觉荒谬,继而瞠目结舌,末了暗暗纳罕,忖道:“他这身佛门绝学不是唬人的,放眼东海……不,便是天下武林佛脉之中,也没有几位高僧能有这等修为。怪了,此獠恶名三十年前即传遍江湖,他是从哪里学来这身本领?”目光移至耿照身上,又是一异。
若说聂冥途像一尊高大雄伟、金光灿烂的千手观音像,化出无数大道,举手投足无不是精妙绝伦的招数,包罗万象,令人目不暇给,那么站在对立面的少年,便如小小一尊如来木像,万象到得此处,俱是空空如也,若有似无,那一翻一压当胸一掌的单调掌法如同棒喝,当者无不云散烟消。
也不知第几次遭重掌轰退,聂冥途爆出青筋、衣裂发散,咧开血口怒道:“小和尚!不肯规规矩矩打架便罢,使的什么妖法?”再无戏谑调侃的闲心,模样十分狼狈,却不肯藉机遁逃,可见不甘心之甚。
饶以狼首见多识广,也不知他这路“摧破义”重手法,乃古代大日莲宗绝学,与薜荔鬼手同出一脉,于刚柔转折处全无窒碍,正是当日耿照由三奇谷中携出的秘笈所载。
耿照琢磨寂灭刀时,总觉与薜荔鬼手颇有相合之处,同源者理近,不定与莲宗有关,想起这部《圣如意轮殊胜法门品》来,细细研究,果然多所获益。
“人贵自知。”他淡淡一笑,左手负后,摊开始终揪着的右袖,做了个请招的动作,但见掌心红润,哪有半分中毒的模样?也不知他未曾中毒,抑或已将毒性逼出。“今日之战,狼首有败无胜,不如束手就擒,可免零碎苦头。”
仿佛呼应其言,蓦地电光一闪,片刻雷声大作,积蕴许久的雨水终于淅淅沥沥倾下。刹时街景一黑,如染墨渍,视线里除了刺疼的雨水,仿佛什么也看不见。
聂冥途睁大眼睛,眼珠上覆着的灰翳瞬起,绽放青黄异光,仰头爆出刺耳的豪笑:“我宁可死,也决计不愿再失去自由!小和尚,你有使不尽的怪异气力,当老狼没有压箱的法宝么!”越说越狂,末了竟长嚎起来,浑身骨骼劈啪作响,青筋暴凸,正是青狼诀化兽的症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