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24章 探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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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家小公子说了一大通排洪引水的理论,听得无论是韩昭还是谢遥都不是工部出身的两个人头都大了。mbaiwenzai
最后的结论只是:这少年是不世出的天才啊天才。可是这天才怎么就生在了大厦将倾的顾家?
韩昭自前世坐掌相权时便已是惜才之人,不禁试探的问道:“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顾兄弟可有想过入朝为官?”
少年却是急不及待的连连摇首。“朝廷里人人瞻前顾后,又有诸多束缚,我只想待在这里帮助村民。”
“顾兄弟可知朝廷废除荫田制,改成三长制的事?”韩昭一边说着,一边悄悄观察少年的神色。“以后这些村民会成为独立的农户,不再受顾家庇荫,你也无需对他们负上任何责任。”
言下之意自是说,这些佃户既不再属于你顾氏,你做得再多,他们的收成也是与你无关。
少年的神色却是毫无变化。他静静的听她说罢,无所谓的摆一摆手:“我在这里钻研排洪引水之法,并不是出于责任。”
他顿了顿,才道:“只是喜欢而已。”
韩昭听得目瞪口呆,忽尔醒悟。这才是最纯粹的名士之风啊!见得太多的官场算计、无可奈何,做过太多不得不为的事,她倒是忘记了,有些人是有这个资本去活得自由,所做之事并非为了什么目的去做,甚至连助人也只是凑巧,纯粹就是做自己喜欢做的事而已。
顾文笙虽是一副很想和谢家哥哥亲近的样子,可谢家哥哥也抵不过做喜欢做的事,没过多久他便又卷起衣袖蹲了下去,研究河道去了。
韩昭默默地看着少年的背影,良久才轻轻道:“生在顾氏,才让他可以心无旁骛地钻研水利工事;可是,生在顾氏,也是可惜了这么一个心无杂念的人。”
此时暮色将至,庄稼汉已经回到屋里,在城里摆档叫卖的村民也陆续回到村里。
两人正要踏上归途,只见一名少妇背着一筐麦芽糖站在村口,看样子是刚从城里归来,后面还屁颠屁颠的跟着一个小女孩。
看着韩昭跃跃欲试的样子,谢遥不待她开口,便上前买了两支,回过身来把其中一支塞进她的手里。
韩昭失笑,试了一口后却觉香甜可口,笑容也变得真挚起来。“谢谢这位娘子了。”
谢遥一脸失望的表情:“不谢谢我么?”
回应他的是一记白眼。
少妇受宠若惊的道:“今天城里的生意不怎么样,所是是小妇人该谢两位公子才对。”
韩昭看着一屁股坐在地上嘬着手指头的小女孩,好奇一问:“娘子何以带着个这么小的孩子入城摆卖?”
少妇苦笑:“先夫早逝,女子无法继承土地,他的田产都被士大夫家收回去了,”说到这里,她不自禁的用眼角睄了半山上的顾家别院一眼,“幸得叔伯舍我一些麦芽,我才得以进城摆摊,但又不放心让孩子一个人在家”
韩昭囫囵吞下口中麦芽糖,然后正色道:“朝廷刚下了新政,以后你们的田地就是自己的,再也不用受士大夫所掌控了。而且你们还可以在自己人中选出代表你们村民的人,他若做得不好亦可把他撤掉。”
少妇沉默,似乎在思考这一番话的含义。
半晌,才忧心忡忡的问道:“离了士大夫的庇荫,我等庶民岂不受人欺侮?”
对于这样的忧虑,韩昭可谓毫不意外,循循善诱道:“瓜熟终会蒂落,孩子长成后终需离开父母,天下万民亦然。我们真正可以倚靠的人便只有自己,娘子虽然丧夫但仍靠一双手养活家人,这个道理想必是再明白不过的。更何况,所谓父母官又不是真正的父母亲,他们从平民身上所得的本来就比所给的远远要多。”
少妇低眉,轻轻叹息:“公子是朝廷的人吧!其实公子也不必和我一个妇道人家解释,小妇人人微言轻,不过是别人说什么我便做什么罢了。”
在这孤儿寡母面前她本也没打算藏着掖着,不想这村妇竟是看得剔透,便干脆大大方方的认了:“在下正是京官,此行是为了新政而来。娘子请听我一言,妇人并非人微言轻,男子从不比女子优秀,男子能做的事女子一样能做——娘子若不言弃,我会尽我所能,让娘子等到这一天。”
“也让小姑娘,可以和男子学一样的东西,和男子在一样的环境下长大。”
回程的马车上,谢大公子姿态优雅的细嚼慢咽着那支怎么吃都吃不完似的麦芽糖,韩昭静静的看着窗外,两人相对而坐,又相对无言。
谢遥慢条斯理的吃完一支麦芽糖,大袖一扬把竹签随手抛出车外,才慢条斯理的道:“其实庶民最关心的,不过是眼前温饱罢了。”
“我知道。”韩昭放下车帘,收回目光,低首目光幽幽的看着自己的手指头。“只是我更希望他们知道,温饱并非由上位者所赐,而是靠自己的双手挣回来;只有自己明白了没有人便是低人一等的,到他们挣得了温饱,才会继续去争取更多,这样方能突破男女士庶生而不平的轮回。”
说到这里,她有些自嘲的一笑:“若果当初没有师父,我怕是已经成为了像那对孤儿寡母那样的人。”只是她连施舍的叔伯也没有,还要为了躲避怀帝的暗探而过上东躲西藏的日子。而且,她的寡母,在她还未满一岁的时候已经因体虚而过世。是崔行之用御史大夫的人脉和崔家的钱财势力,生生为她筑起了一座世外桃源。
“孟子说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但我并不认为,吃过苦的人就是天选之人。因为这世间根本就没有人是由天选定的。”她顿了顿,抬首看他,目光坚定:“有的只是因缘际会的幸运儿,而我想让更多的幸运儿获得这些缘份。”
两人出城其实也瞒不过刺史府的人,才刚回到府门前便见孟知舟迎了出来。“水患过后,城外多有流寇,两位若要出城还请带上刺史府的人为妙。”
这孟别驾说得句句诚恳,也听不出他的语气是关心还是警告。
谢遥嘴角微勾,笑得一脸风流,说出来的话却是冷冷的:“我此行是奉皇命审讯张刺史一案,受御史监察,不便和刺史府中人士有过多往来。孟别驾的好意,遥心领了。”
韩昭接过话头,淡淡道:“谢少卿心善,可陛下给我的谕令是遇事立断,在下可没有绕圈子的耐性。”
孟知舟收起了笑容,悻悻道:“刺史府定当全力配合。”话已经说开了,他们也就没有了隐蔽行事的必要。贺安拿着小本本走访建康四周的农村,凡是与扬州刺史府里纪录有差的都一一记下,回到刺史府后又与京中带来的纪录比对,将刺史府纪录与度支司有差的又一一记在回京上呈的卷宗里。
韩昭也跟着走了几趟,以侍御史的身分公布新制皇榜,体察民情——去的“恰巧”都是顾氏所荫的农地,也确实是恰巧的遇上了顾小公子。
顾文笙醉心水利工事,却不是傻,一见她身穿绯服而来,恍然大悟:“大人原来是代表朝廷而来。”
韩昭点点头,诚挚地道:“我在朝中或许人微言轻,可若顾兄弟有意入仕造福百姓,我定必竭尽所能。”
少年却是轻轻一笑,笑里是似有若无的嘲讽:“居庙堂之高的,有多少人真能得一善终?大人屡屡出现在顾氏的村子里,下一个不得善终的怕是我那官至尚书的三伯父罢。”
韩昭一脸尴尬:“什么不得善终,我来此不过是行监察新制实行、重修户籍之事,天地可鉴,我可没有害顾尚书不得善终之心。”
政事堂已经默许了弃张刺史而保顾家,顾尚书就算为势所迫不得不引咎致仕,大不了和王征明一样返乡度日,也不至于不得善终吧?
“天子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少年嗤笑。“有些事,我并非懵然不知,只是不愿费神罢了。”
顾小公子说罢,还真是不再费神,背转了身又蹲了下去。
只余韩昭呆呆的望着他的背影。天家世家之争,竟被这小小少年一语道破,可是他也言尽于此。因为他不在乎。
她是打从心底的欣赏这个天才少年,可是这辈子也大概无法和他成为真正的朋友。因为上一世的她也是这“不得善终”的一份子,而这一世的她无法说服自己不去在乎。她要站到至高之处,她要皇权再也威胁不了她——或这天地之间的任何一人。
韩昭微微笑着看向一旁的贺安,后者正在小本本上一丝不苟的写着什么,装作没有听见这一番对话。她和这位同科状元郎的关系有些微妙:明明贺安才是状元,她却因击鼓鸣冤而抢尽风头;但若无她击鼓鸣冤,他也不会因此进入六部。他是因她所荐进入户部,后得天子提携;在皇家与世家之争中,他们都看似是站在皇帝一方,但伴君又何尝不是伴虎?
见她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贺安连忙摆手道:“天家和世家,你我的出身便早已注定了是站在天家一边的,再多想岂不是自寻烦恼?”
韩昭意味深长的一笑:“可是,如果有第三条路可走呢?”
作者有话要说:
(1)顾小公子大概就是天才理工男博士生的样子,心里想的不是回报甚至也不是什么善心,只是因为喜欢,所以研究,而且是一根筋的研究到底~(2)另外这文写着写着好像有点理想主义和说教味浓了(汗)这篇文的最初构思来自十七岁的小鱼儿,那时很向往写一个很男人很大气的女人的故事;如今二十七岁的小鱼儿却想表达一种「男女本无差别」的概念,希望这个世界变成一个男女都可以用自己的性别做自己想做的事的世界~下面会继续回归紧凑剧情的(3)最后大年初二祝各位看官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