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十七章 侠客行(17)(2合1还债)
“事情再简单不过。”张行捧着茶杯看着魏道士坦诚以对。“魏公,并非是我们二人危言耸听,而是说我们二人委实是都经历过中枢磨砺的,都见识过朝廷大军的,所以,即便是局势如此顺畅,我们二人也都还没有变过心意,还是觉得,局面铺大了,肯定是出头的椽子先烂,举事是要挨打的,而且是毒打……”
魏玄定欲言又止。
“我知道,肯定会有人说,我这是之前被朝廷打怕了,没了锐气。”李枢摇头以对。“但我也委实没有任何动摇,还是跟当日建帮时,乃至于之前在离狐徐大郎那边庄子里一样,认定了,这一波义军大兴是必然,接着会被朝廷打烂也是必然。但是……”
“但是这个局面,连魏公你这种聪明人都已经被局势卷着,热了脑子,认定了要起事。”张行接口叹道。“我们两个人若坚持己见,莫说没有效用,反而有被排斥架空的危险……出了这个门,全都是东齐故地的英杰,苦大魏久矣。”
“所以,我们也不是不懂你们的心意,你们都是东齐故地之人,饱受压迫,见到局势这么好,伸张的可能性就在眼前,如何能忍?便是为团结一心,也该认下的。”李枢依旧神态冷清,却与张行言语配合连贯。
“不光是如此。”张行此时也来看李枢。“有时候也得认,大浪淘沙,光是躲是躲不下去的,不经历一些事情,哪里能检验出真豪杰、真英雄?便是一些之前有些性情软弱的,若能熬过去,也能心如铁石,变得可靠起来,便是之前看起来妥妥当当的大英雄,真就没了又如何……从这个道理上讲,有些东西避无可避……这几日我有时候就想,那些史书上的事情,如何一遍遍还是那般,难道没有聪明人吸取教训吗?结果事到临头,才有些醒悟,事情和人到了一定情境之下,其实就只有一条路,人心人性如此,不是你想躲就能躲,想选就能选得。”
“此言极是。”李枢闻得此言,仰头而叹。“但总该做些准备。”
“这便是今日要掏心窝子说的东西了。”张行扭头看向了面色阴晴不定的魏道士。“聚义举事势在必行,这是实话,但也要做好失败的准备……譬如若官军主力来袭,自何处来?咱们往哪里迎战?若胜且不说,若败,往何处走?”
“若在大河与济水中间败了,自然是要往河北走。”李枢脱口而对,俨然早有思量。“所以得控制住白马津,尽量集合水上力量;而若是在济水南面败了,就有些麻烦了……虽说可以南下,但南面一马平川,是躲不过朝廷追兵的,所以还是要尽量在济水以北应敌。”
“我也是这个意思。”张行严肃以对。“所以要将水军集中使用,统一指挥……程大郎那里若是妥当了,也要把船只尽量调回来的。”
“水军指挥尤其重要,应该是谁?”李枢忽然发问。
“自然是徐大郎。”出乎意料,这个明显至极的答案,张行却足足等了数息方才给出来。
“也只能是徐大郎。”李枢幽幽以对,却也意外的没有什么喜色。
话说,这二人嘴上说着一定要掏心窝子,但实际上,有些话委实不好说出口……就好像徐大郎这里。
徐世英的本事和他家素来经营河上的经验,包括鲁氏兄弟等河上力量归属,使得他是这支水军的不二人选,这固然不差。但与此同时,徐大郎恐怕也是下面一群真正控制着军队的大头领里面,最保守的一个,也是心眼最多的一个。
说句不好听的,别看黜龙帮才成立了几个月,实际上,所谓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这里面的内部矛盾多着呢!
张行和李枢的对立是最明显的一层,但未必是此时最大的最主要矛盾,最主要矛盾,目前来说,其实还是张李这二两个有名无实的外来人和下面一群有实无名的东齐故地地方豪强世族的矛盾。
钱哪里来?
粮哪里来?
兵哪里来?
将哪里来?
你张行和李枢变得出来?
还不得靠这些掌握了实际力量的地方豪强与世族?无外乎是这些真正有力量的人缺乏信心和旗号,缺乏汇集同侪的能力,所以暂时把他俩捧了起来。
这二人看起来风风光光的,指挥若定,姿态高远,实际上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只能指望靠着一次次正确判断与指挥来将虚的变为实的。而一旦违逆了众心或者犯了错误,那说不定就要被人一脚踹出去。
所以,从张李二人角度来说,他们既是帮内的最大对手,又是反魏的同志,还是帮内必须要背靠背取暖的一个最小派系。
实际上,莫忘了,眼下这个局面,张李二人的为难之处,也正在他们没有那个权威控制住整个帮会……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不要挣扎了,外面都是东齐人。
转回眼前,徐大郎最不老实的一个大豪强,上次建帮的时候就想操弄二人矛盾,也是被张李二人联手压下去的,这一次,把必要时救命的水军交给这位徐大郎,也就意味着将保有最后实力以及收拾局面的权力给了对方。想想就知道了,都不用徐世英故意使心眼的,只要到时候主力在前方损耗严重,死了一个两个单大郎、王五郎的,指不定徐世英就能借着这一波威势自行其事,将力量整合起来,顺便将两个外地人一脚踹翻了。
“李公,你说这个庄子里,徐大郎会不会是咱们二人之外仅有的一个心里不愿意大举起事的人?”一阵怪异的沉寂之后,张行看着表情怪异的魏道士,忽然扭头来笑。
“真有可能。”李枢也在苦笑。“但他也不敢说不举事,反而比谁都要踊跃……最后一件事,举事之后,咱们俩谁往前进取调度,谁往后做接应准备?”
“这事我想了下,好像怎么都有说头。”张行认真来问。“要不猜铜板?或者转罗盘……我有个罗盘,是思思送我的,据说是太白峰那位开过光的。”
“不用了。”眼前的黜龙帮左龙头叹了口气。“这种事情怎么能倚靠那些东西?东都那里据说要练十万兵,但不到明年怎么可能招募妥当?官军必从南北两面而来,在东面夹击……所以,进取调度的须往东走,后做接应的须留在西面,你对东都与曹皇叔熟悉些,跟杜破阵也有说法,你留在西面做接应,我往前去……”
“好。”张行果断应声,没有任何拖泥带水。
随即,二人一起看向了魏道士。
后者沉默片刻,似乎一语双关:“你二人是不是小瞧了帮内英雄?”
“没有。”张行恳切以对。“我时时刻刻都在与自己说,不许小觑了天下英雄!只是人在局中,委实只有一条路。”
“也罢!”魏玄定思索片刻。“不管是你们想的对,还是我们这些东齐人亲身试探的对,反正咱们三人是议定了结果的……什么时候聚义举事?”
“传下去,三日后便是!只要让周围做公的那些人来得及过来就行,顺便也可以趁机将风声放出去,大头领、头领什么的都是谁……”
张行干脆布置。“唯独既然要举事,不可无旗帜口号……李公、魏公,还要变动吗?若不在意,就立红白‘黜’字大旗,我红你白,中间用‘义’字大旗归于魏公,大头领小头领许用不同规制姓氏大旗,口号依旧是剪除暴魏,安定天下?”
“这些都是无谓的事情。”李枢沉寂一时,随口而答,但片刻后,却又端起桌上根本没碰的茶水来,喝了两口,然后才长呼了一口气。“难得右龙头年纪轻轻这般定力,见你还是这般冷静,我心里多少安定了些许。”
张行苦笑摇头:“我心里哪里能静?不瞒李公,这些天,这些天看到局势大好,是个人都跟我说东境二十郡唾手可取,我心中其实是有些动摇的,整日都在想,会不会我们真的运气极好,真能一蹴而就,就把局势彻底打开了?若是错过去,是不是就落于人后,平白让其他人做大?”
“如此患得患失,才像个活人。”李枢忽然失笑,气氛倒是松快了不少。
今日被二人无视了许久次的魏道士,此时终于也再度说话:“既然两位龙头已经议定,那就这般做便是……无论如何,我是赞同两位的。”
不错,无论如何,魏道士跟这两位也是有一定共同立场的,这是体制决定的……张李二人对此毫不怀疑。
只能说,小小黜龙帮真的是可笑可笑。
闲话少说,雄伯南的回归极大刺激了黜龙帮众人,使得牛家庄内一时鼎沸,张李两个龙头虽然本质上对举事顾虑重重,但反而不能违背众心,终于决定正式聚义举事。
至于之前传闻中两位龙头因为头领名额而对峙的说法,也随着那些风声放出变得烟消云散。
到了九月十七,附近城池内部分与黜龙帮有勾连的官吏也堂而皇之的抵达了牛家庄,而近在咫尺的濮阳城中却只做不闻。
这一日上午,天气晴朗,就是秋日风大,刮得人有点忽闪。
而在秋风呼啸声中,庄内人头攒动,便是之前明确对帮会体制不满的河北世族子弟们也都按捺不住焦急心态,在庄园中心大园内交头接耳,重复着之前早就获得了验证的一些流言与风声。
原来此时此刻,在明日正式聚义之前,黜龙帮首席魏玄定、左龙头李枢、右龙头张行,外加此处聚集起来的雄伯南、单通海、王叔勇、徐世英,正在举行一场按照之前订立帮规而展开的人事扩大会议。
会议过程不必多言,张李魏三人已经通过小会达成一致,而雄伯南修为极高却意外是个老实人,只要张行没犯大错,王叔勇注定也算是个妥当的……这种情况下,徐世英肯定会配合的比谁都积极,单大郎便是有想法,也不可能撼动其他人的。
故此,虽然有了一番言语交锋,等到临近中午之前,庄内还是宛若朝廷行事那般,正式贴出了一份小布告。
上面大约写着,虽然淮右盟两位大头领不在,但三人决策团与其余四位大首领俱在,符合决策标准,所以召开会议,而会议上经过三人团与在场的四位大首领推定,决定引入程知理与房彦朗两位为大头领,入内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