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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
韩忠彦叙述到此处,韩嘉彦出言打断,询问道:
“你们是如何知晓李冥之死是李玄所为?是否有证据?”
韩忠彦道:“我们没有直接证据,但有间接的佐证。
“开封府有个画像师,姓王,与李玄是相识的,他们都曾在太学画院供职,为宫廷画师。只不过这个王姓画师,后来因守丧不得不离开太学画院,两年后返京,入开封府做了一名人像师。
“此人当年经手了李冥被毁面容修复后的画像工作。他认出了死者,并确定死者并非是李玄。随后没多久,这位画像师便失踪了,至今不曾找到他的下落。
“他的失踪,间接佐证了我们的判断是正确的:有人不希望外界知道李冥不是李玄。这个人既知晓王画师与李玄相熟,又与李冥被害案密切相关,从常理推断,是第三者的可能性很小,而是李玄本人的可能性极大。”
很严谨的推断,韩嘉彦内心赞同。但她心中仍然有疑问:
“我想知道李冥的丈夫张定远,在这件事中到底是个甚么角色。他是不是真的全然无知,置身事外?”
韩忠彦答道:“事发当时他确实在外地,这是事实。
“念佛桥那处宅院是李冥用自己的私房钱购置的,也并未经张家的账。李冥因着帮丈夫顾看生意,也时常会独自出府应酬,但一般都有家中下人或白矾楼的伙计陪同,按理说她如果独自离开,是瞒不过家里人的,家里人也势必会告诉张定远知晓。
“唐家三兄弟是白矾楼的乐工,这件事也瞒不过张定远。所以我能确定的是,张定远知道李冥在外盘了一处宅院,也知道唐家三兄弟就住在那宅院里,更知道李冥与三兄弟的关系。但除此之外,他具体还知道哪些事,无法确定。张定远与朝廷内部众多利益集团盘根错节,我们也不好轻易动他。”
韩嘉彦无奈叹了口气,看来哪怕是长兄这里,也不知道张定远那里的内情。
她道:“您继续说。”
韩忠彦叹了口气,接下来要说的事,每每想起也让他心中郁结:
“李冥案后,李玄不知所踪,而被盗拓的边境布防图让先帝如鲠在喉。他不得不对布防进行调整,使得原本的布防图失效。同时加紧时间整军备战,准备抓住时机伐夏,不给夏人部署反击的机会。
“而自熙宁九年布防图泄露,李冥溺亡后,李玄就再未出现。你娘亲迫于无奈,只能联系她在江湖上的友人,暗中查找李玄。
“以李玄的聪明才智,她不可能认识不到当盗图一事被察觉后,被盗一方势必会修改方案,使得布防图失效。所以她很可能去了西夏前线,恐怕就是在等先帝对前线的部署彻底成型,回天乏术之际,她再将变动的部分探查清楚,补完一幅切实的布防图,好呈给西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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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元丰三年末,西夏前线部署基本定型。你娘亲突然写信于我,告诉我她在江湖上的朋友追捕李玄,已夺回布防图。那布防图藏在一幅南唐画的仿作里,解读出来后,他们发现李玄已经将大宋真实的战略意图猜得七七八八。而最要命的是,李玄本人逃脱了。
“她告诉我,必须对李玄进行诱捕,这是最后的机会。因为李玄身受重伤,短时间内很难长途跋涉,且丢了布防图,西夏不一定会信她,她必须夺回布防图。她希望能托我上疏先帝,让先帝意识到情况危急,她也申请亲身参与诱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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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此事被先帝断然拒绝,因你娘亲在李冥案中的失误,他已然不信任你娘亲,并亲自派了人到韩府看管住你娘亲,只要我全权负责此事。并定下了相州之局,将我调往相州任知州。
“我无奈之下,开始着手做局。彼时你娘亲被禁足于韩府,我相信韩府一直被李玄监视,所以我故意泄露我府中的一些异样,诸如疑似先帝的人物再度微服秘访你娘亲;府中书房连夜灯火通明,府中纸张画布用度突然增加;疑似你娘亲的女子秘密携带某秘匣自汴京前往相州;以及我可能会在相州任上被直接调任西夏前线的消息。
“这一系列的假消息,让李玄以为我们再度放弃了原本的战略意图,偷偷绘制了新的进攻路线,且将新图转移去了相州,避开了她在京中的眼线。
“同时,我找到了与你娘亲外貌、体型相近的女子冒充你娘亲,又以一幅空白图作为诱饵,去诱捕李玄。先帝还专门命陈安民协助我完成此局,并托陈安民带来了一只宫中的细犬作为辅助。这细犬,本是南唐宫廷的犬种,李露儿尚在宫中时,还照顾过这一支细犬。当然这么多年过去了,识得她的老犬都已死了,送来的是幼犬。
韩嘉彦问:“先帝为何要用细犬对付李玄?”
“因为据张茂则说,李露儿怕犬。还在宫中时,她曾因为犯了错被罚去犬舍养犬,终日惶恐不安,后来还是你娘亲帮她说话,使得曹后原谅了她。”韩忠彦解释道。
韩嘉彦恍然大悟。
韩忠彦继续道:
“你在相州查了那么多事,想必你也知道了后事。
“我们确实诱使李玄上当,但没能抓住她,只是抓住了唐家三兄弟。唐家三兄弟认为是你娘亲杀害了李冥,故而将伪装你娘亲的程鸢当场砍死,以复仇。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先帝得知诱捕失败,催促我们尽快审问唐家三兄弟,寻找李冥可能躲藏的地方。但随后,西夏国内状况发生突变,西夏国主李秉常被其母梁太后与国舅梁乙埋囚禁,万分珍贵的伐夏时机到来。
“先帝见唐家三兄弟冥顽不化,怕留着他们夜长梦多,下令尽快将他三人处死。随后便全身心投入了伐夏战争,不再理会逃遁的李玄。
“五路伐夏没有达到预期效果,但也讨回了两千多里西夏土地。接下来,为了守住这些土地,修筑永乐城之事被提上日程。
“这座城的位置在夏、银、宥三州交界处,在此处筑城,是鄜延路经略使沈括提出来的,本来先帝将这个计划纳入了布防意图,奈何这个意图已然被西夏看透,不知这里面是否有李玄泄密的作用。
“先帝本该放弃这个想法,听取种谔的建议,固守银川。但他摇摆不定,无法下定决心。银川虽然占据明堂川、无定河的交汇之处,但旧城东南已为河水所吞没,其西北边又被天堑阻隔,实在不如永乐的形势险厄。
“再加上徐禧此人一直在先帝身边进言修筑永乐城,先帝最终下定决心,认为即便意图被看透,但凭永乐险要,也能守住。
“唉,一招错,满盘输。先帝一旦下定决心,无人可阻,他派遣徐禧去筑城。
“后来发生的事,你也知道了,徐禧此人刚愎自用,对于永乐城缺水之事缺乏深刻的认识,迂腐不知变通,对战争一窍不通,导致永乐被西夏围困,城内十万军民被渴死,惨不忍睹。最终失守大败,国朝元气大伤,先帝当朝悲恸大哭,自此丧失伐夏意图。这已经是元丰五年的事了。
“我一直在想,你娘亲的不被信任,真是与几代杨家将命运高度重合。我对你娘亲是十分敬佩的,她是不世出的奇女子,如果先帝能多信任她一些,让她多做点事,也许不会有那么多的悲剧发生。
“唉……”
韩忠彦说到此,长长一叹。韩嘉彦默了片刻,出声问道:
“长兄跳过了我娘亲之死,元丰四年七月到底发生了甚么?”
“我也想知道,可我当时并不在汴京城。你知道的,七月,我出使辽国,一直到九月才返回。我对你娘亲之死的了解,不比你多多少。唯有一点,你不知而我知,就是你娘亲之死与西夏细作有关。”
“西夏细作?”韩嘉彦蹙眉。
“其实,当年你娘亲落水的地点是被查清楚了的,就是念佛桥。
“当时案发现场还散落着数具残尸,或断手断足、或身首分离、或被砍成了肉糜,尸体还有被人齿啃咬的痕迹,现场极度血腥可怖,通过这些死尸身上的刺青,确认这些人都是西夏细作。肢体拼好后,一共是五个人。
“其中一个人死亡时趴在地上,他的怀里揣着一只匕首,被压在身下,故而没有被杀他的凶徒发现。那匕首上有红宝石点缀的璇玑图案,那是你娘亲的匕首。这匕首成对,一只璇玑匕首,一只玉衡匕首,是曹后当年命工匠特制,赏给你娘亲和李露儿的宝物。
“你娘亲过世后,这件遗物被太皇太后收回。现在这匕首,太皇太后又给了你。
韩嘉彦听到此处,眼眶已然通红。
韩忠彦顿了顿,喝了口茶,等她将情绪平复下去,才继续道:
“你娘亲的案子疑点重重,首先就是她冒着大雨出府到底是去做什么,是否是被人引出去的。其次是那帮被虐杀分尸的西夏细作本身不在皇城司掌握的名单上,而是秘密潜入的一批新人,不知目的为何。
“而最诡异的是,案发当晚,皇城司收到不明人物的箭矢密告,说是念佛桥发生了凶杀案。皇城司派人第一时间赶到现场,目睹了这番人间地狱般的惨状,随后连夜将现场处理了。当晚下着大雨,桥面上的血迹都被雨水冲刷干净了,也因为大雨,无人目击当时的案发现场,以至于此案终究成为了无头悬案。”
无人目击?不,是有人目击的……章素儿,章素儿很有可能就目睹了当时的案发现场。怪不得素儿会失忆,如果当时现场那样血腥可怖,确然会给她造成极其强烈的冲击。
而且……长兄自始至终都不曾提到过师尊平渊道人,也没有怀疑过自己可能不是韩琦的亲生女。显然他并不知道平渊道人刘兴武的存在,也不知道他与娘亲之间的关系。在他的概念里,平渊道人就是与娘亲相关的江湖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