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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月驰的脸上再没有半分冰冷神情,他直视着唐蘅的眼睛,急促唤道:“唐蘅?!”
唐蘅摇了摇头:“你……你让我自己待一会儿。”
“不行——”
“我什么都不做,”唐蘅挤出一个微笑,“真的,你别怕。”
房间里只剩下唐蘅。
他坐在单人床的边缘,双手攥住柔软的棉被——由于用力过猛,手臂上浮起曲折的青筋。他和李月驰分开六年,便和那种病缠斗六年,自认为称得上经验丰富,百折不挠。
最坏的时候身体完全垮掉,精神屡屡错乱,连进食都成了难题,在很多很多个的黄昏里,他用嶙峋的手抓着听筒,不停拨打李月驰的号码。
等待他的永远是关机,仿佛电磁波传去了无人之境,恍惚中他觉得自己窥见死亡的影子,明丽似湖光山色,于天花板一闪而过。
后来他开始慢慢吃药,慢慢治疗,时间足够长,药量足够大,情况逐渐好转。读博士的最后一年,经过医生的诊断,他停了药。
然后到了澳门,还是时常感到低落,但已经不似之前那样狼狈。情绪不佳的时候,他会抽两支烟,或者到学校的体育馆游泳。他自认为恢复了对情绪的掌控权,他不许自己发疯,就不发疯,不许自己崩溃,就不崩溃。
所以眼下的情形令他有点措手不及,既没有药,也没有刀,他用力地深呼吸,低头看着自己的胸腔升起来,又塌下去,他希望能将那股熟悉的失控感缓缓排出身体——但是似乎,没什么效果。
从他到达贵州的那天晚上开始,一切都在失控。
唐蘅垮着肩膀,片刻后,放弃了。
至少现在他不会忘掉李月驰。
他的两条手臂都在哆嗦,心脏也跳得很快,他想如果能痛快地哭一场也好,但是哭不出来。脑子里反复着李月驰的声音——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告诉你。就这样了。它们很难看。忘掉我。
他想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六年来李月驰从没联系过他,不是不能,只是他放弃了。病情最严重的时候他一遍遍对着虚空追问的:为什么骗我?为什么抛弃我?为什么我赔上一切还是得不到你的爱?那种痛苦比划破掌心还要痛——无数倍。他知道李月驰一定承受了比这种痛苦更浓稠的痛苦,现在也还承受着——原来李月驰爱他,但是放弃了。
你怎么能既爱一个人,又放弃了所有在一起的可能。
你会不会每一天都想他,漫长的不能相见的岁月里,每一天都回味着短暂的记忆。时间被划分成两种,一种是在一起的时间,一种是此生余下的时间,而你知道在一起的时间已经结束了,余生如同一把灰色的细沙,你熬过去一天,不过是丢弃一粒沙子,而面对即将到来的一天,又只是拾起一粒沙子,它们都没有区别。
你也是这种感觉吗?李月驰。
唐蘅倒在床上,只觉得血肉都被抽空了,他的身体是一副空架子,坏皮囊,虚张声势地撑了六年,此刻还是被戳破,戳破了,身体瘪下去,形神俱散。
几秒恍惚,他看见一个落拓的身影出现在床边。
唐蘅用力眨了眨眼睛,哑声问:“你是真的吗?”
那个身影说:“是真的。”
唐蘅说:“我不信。”
他俯身执起唐蘅的手,抓着他的手触摸自己的脸,从汗湿的鬓发,到泛红的眼角,到凌乱的胡茬,到一行热泪——从2012年夏天流到2018年春天。他咬住唐蘅湿润的指尖,用了力,唐蘅说:“疼。”
“相信了吗?”
“……”
“还是不信?”
“每次我觉得你是真的,闭上眼,再睁开,你又不见了。”
李月驰说:“这次不会的。”
唐蘅说:“可我不敢试。”
李月驰说:“为什么?”
唐蘅说:“这次太真了,舍不得。”
李月驰双眼通红地望着他,片刻,他说:“我们做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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