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屿(1/1)

首发：~川屿

《岛屿情诗》

文/十酒月 202356

六月，刚下过一场大雨。

天空放晴，空气里却仍旧残留着泥土的味道。路边长得茂盛的榆树叶子湿答答的，水滴随着飘过来的海风摇晃，随后坠到地面，漾起一小圈水晕。

雨水过后，气温不断升高。

川屿县的盛夏又来了。

阳光猛烈，宋杳身着牛仔短裤搭配白色背心，在外套了一件薄衬衫，笔直又纤细的双腿露在空气中，极为清爽。

她不得已地将长发挽成一个低丸子头，补上口红，才拿着伞出了门。

慢悠悠地走到青雨巷巷口，宋杳正要按下卷帘门的开关，不妨听见另一边的窄巷里传出几句交谈，其中一个人的声音她熟悉得要命。

她迈开腿走过去。

“江柏奕，干嘛呢？”

闻言，窄巷里的三两少年作鸟兽散，只留下那个叫做“江柏奕”的男孩留在原地。

大眼瞪小眼两秒，江柏奕败下阵来，耷拉着脑袋走到宋杳面前，垂头丧气地叫了一声：“姐。”

宋杳把他拉到伞下。

刚才那幕她可是看得一清二楚，自己这单纯弟弟被一群年龄相仿的人围在中间，场面太直观，用脚趾头猜都能知道在做什么。

“那些人谁啊，找你干嘛？”宋杳决定让他自己开口。

江柏奕有些羞恼，但还是老实道：“高三的，找我要保护费。”

“你给了？”

“当然没有！”

“几次了？”

“这是第三次。”

江柏奕感到心虚，他姐平时对他挺好的，可一碰见正事就装严肃，那眉眼跟他家里那位亲生姐姐有五分相似，江柏奕自知理亏，识相地不多言。

“江柏奕，你是不是傻，”宋杳戳了戳他的脑袋，“碰见这事不跟家里说，这么有能耐？”

“这有什么好说的！”

江柏奕硬气一秒，触及宋杳微眯的眼神时又偃旗息鼓：“我头两次都跑周爷爷店里去了，没让他们得逞。”

宋杳带着他重新走回卷帘门前，按下开关。一秒，绿色的卷帘门发出些许噪音，在两人面前缓缓上升。

“这次怎么没跑？”宋杳收起伞。

“姐你不知道吗？”说到这里江柏奕就来劲，“周爷爷去深圳治病了，他那书店现在给他孙子管着呢，我刚才跑了一趟，那男的看着好凶，一点都没有周爷爷慈祥，我才又跑出来了。”

提起这事，宋杳就有印象了。

卷帘门已经升到顶，她走进去，将包包放到桌子上，“行了，你上学去吧。”

“啊？”

“你姐姐下午很忙，”宋杳弯了一下唇，似笑非笑，“所以我亲爱的弟弟，乖乖的，自己回学校奋斗去。”

“……”

江柏奕愤愤地哼了一声，对明知自己刚刚差点被要保护费、而现在全然不管不顾的表姐表示莫大的失望。

宋杳也不是完全不担心，但刚才那群人这么快就被吓跑了，想必胆子不大，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来找江柏奕。

别看她这弟弟单纯，碰见事倒算是机灵的。

戴上围裙，宋杳开始干活。

她开在青雨巷巷口、名为“suer solstice”的花店规模虽小，但固定客户并不少。

忙活了一下午，她才将积攒了几天的订单清点完毕。期间也有几个街坊邻里过来和她闲聊，说快暑假了，到时候川屿县来了游客，宋杳又该开始忙碌。

她动作不停，但嘴上却是笑眯眯地应着：“李婶到时候可得来帮帮我，你包的花可比我包的漂亮多了。”

小嘴抹了蜜似的，把李婶逗得合不拢嘴。

接着李婶又说起了巷尾的周家书店，说书店易主后，明天就要重新开张了，不知道周家那长孙会不会来宋杳这订花。

“明天开张吗？”宋杳问。

李婶点点头。

眼见到了傍晚，宋杳收拾完东西准备回家，脑中同时盘旋着江柏奕被收保护费和周家书店明天重新开张这两件事。

一时出神，竟没发现自己抬脚朝着巷尾走。

树上的蝉鸣将她唤醒，等反应过来时，已经到了周家书店门口。

盛夏，白天长，夜晚短。

此时傍晚，但天光仍旧大亮。

宋杳原以为周家书店会大门紧闭，不曾想，木质的大门

打开一半，留了一个足够让一个人通过的缝。

来都来了，干脆进去打个招呼？

宋杳想，周爷爷去深圳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虽然巷头巷尾差得远，但总归在一个巷子里，互相认识一下，也未尝不可。

这么想着，她凑近了些。脑袋从门缝探进去，动作轻缓，小心翼翼的。

没看见人，宋杳不死心。

她再往里伸，几乎半个身子都探进去了。

只见木质书架前，落了一道身影。

年轻的男人伏案捧书，余光瞥见门口的动静，抬眼看见她时，银丝边框的眼睛反射着光，让宋杳看不太清他的面容。

无妨，反正只是打个招呼。

宋杳弯唇扬起笑，第一个字还没说出来，就被男人无情打断：“今日不开张。”

他的声音在宋杳听来算得上冷硬、没有温度，还有距离感。更让她感到不悦的是男人吝啬在她身上停留的眼神，仿佛她这个活生生来散发友好的邻居，还不如他手里的书。

宋杳思考如何接这话。

脑中酝酿好的问候，因着男人的冷淡态度被扼在喉中。宋杳不服气，脱口而出的话变成了：“我路过——”

“……”

“腿疼，借你门口歇歇。”

只是反应过来时，惊觉这书店旁的巷尾尽头，是高高的砖墙，若不是特意寻来，何来“路过”一说？

男人指尖停顿，彻底被她吸引过来。他摘下因为反光而阻挡到视线的眼镜，目光如炬，盯向宋杳。

面孔毫不遮挡地曝露在她眼前。

宋杳有过很多异性朋友，但到了恋爱年纪时，都没有谁能够让她有更进一步交往的想法。

理由也很简单，她是个完美主义和颜控。

学生时代追过很多星，宋杳自诩眼光高，这一认知在如今取得了验证。

周爷爷这个孙子，和宋杳想象中的一点也不一样。

他生得极为好看，却又不是当今审美下很火的那种男团脸。他五官分明，有棱有角的，鼻梁挺直，此时眉头微皱，却看不出喜怒。

当然最让人注目的还是那双深邃漆黑的眼，其中点缀一点点亮，像有月光撒进去，清冷又疏离。

简单欣赏了几秒，宋杳觉得自己的心跳好像变了频率。

不远处的男人显然注意到了她话语中的漏洞，动了动唇：“路过……去哪儿？”

宋杳惊讶于他的敏锐，只不过一秒，她又找到了新的理由：“天气好，绕着巷子跑跑步。”

正好跑到这，脚疼了，所以歇歇。

很完美的找补。

但男人一言不发，沉默间，将视线往下落。

宋杳顺着他的目光，低头，停留在——自己穿着拖鞋的脚。

“……”

不攻自破。

傍晚的饭桌上，宋杳隔十秒钟就要叹一回气。

惹得一旁的江柏奕都烦了。

“唉声叹气的干嘛啊姐，”江柏奕夹了一筷子青菜，“你那花店终于要倒闭了？”

宋杳一时来气，瞪了他一眼：“你别讲话！”

她到现在都不愿意回忆当时看见自己脚上的洞洞鞋时，她因为羞恼而涨红的脸在他面前到底有多窘迫。

想她宋杳上能唠七八十岁的大爷大妈，下能哄三四岁的小屁孩，有过什么时候像刚才那样，能言善辩全部突然消失，在一个初次见面的男人面前尬了场。

“在说什么呢？”父亲宋平端着汤从厨房里出来，放到桌子中央。

江柏奕不明所以，但看热闹不嫌事大，在一旁拱火：“姑父，在说我姐那花店要倒闭了。”

“江柏奕，我还没和大人说你被人收保护费的事呢！”宋杳决定互相伤害。

听到敏感字眼，宋平立马问道：“什么保护费？”

“没事没事，姑父，”少年连连摆手，“就我和同学闹着玩，我姐误会了。”

这么护着？

宋杳睨他一眼，没再多说。

反倒是宋平信以为真，使劲问他是不是受到了校园欺凌。江柏奕口都要讲干了，才讨好地向宋杳递去一个求助的眼神。

姐，我错了，救救你唯一的弟弟。

宋杳心情美了，大发慈悲替他开口：“行了爸，小奕自己有分寸，他都这么说了应该不是什么大事，回头我再让柏悦姐去他们学校问问。”

江柏奕瞪大眼睛。

br> 怎么把他推另一个火坑里啊！

“我妈今天怎么没回？”宋杳问她爸。

“她今天卫生所值班。”

宋平就是个操心父亲，江柏奕的事了了，又把注意力放到宋杳这，但讲得却是小心翼翼的，仿佛生怕戳到了自家闺女的伤心事：“棠棠，你那花店真要倒闭了？”

“……”

在江柏奕的笑声中，宋杳猛咳了一口汤。

她咽下去，捏着嗓子假装正经，用操心打败操心：“假期快到了，爸爸您要多注意休息，游客见不到您这位专业的老司机——”

她作势用手擦了擦眼下，“会伤心的。”

江柏奕简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第二天一早，宋杳照旧去花店上班。

青雨巷今日比往常热闹许多，宋杳忘性大，一头雾水地想着今天也不是节假日，怎么突然多了这么多人？

正巧许阿婆从店门口走过，宋杳礼貌地唤了一声：“婆婆，散步呐？”

许阿婆停住脚，白发苍苍的老人今日看着心情不错，精气神都能胜过早起困难户的宋杳了。

“小杳啊，这会也没客人，你跟婆婆到巷尾凑个热闹可以不？”

巷尾？

宋杳这下联想起来了。

许阿婆是周爷爷的老伴，前段时间她瞧着阿婆跟着老头子去了深圳，没想到这么快便又回来了。

宋杳问了几句周爷爷身体方面的事，得知情况不错后，才纠结起许阿婆的提议。

她可没忘记自己昨天那出自作聪明的“谎言”。

但不忍搅了老人的好心情，宋杳还是假装被她拽了出去，这下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那男人已经忘记了自己的长相。

“阿鹤上次回川屿还是他上大学那会呢，现在他爷爷病了，他愿意回来帮忙打理书店，是好事。”许阿婆说话的语气里夹杂着开心。

不过宋杳隐约觉得她口中的好事不是打理书店，而是这个孙子愿意回来。

“阿鹤？”她问。

“过会介绍你俩认识，”许阿婆笑眯眯地摸了摸宋杳的手臂，“说来有缘，你们俩还一样大。”

好奇心卷土重来。

宋杳又问：“他大名叫什么？”

“大名啊，是他爷爷给他取的，”许阿婆说，“叫周鹤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