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十八刀
谢翾没想到自言自语念了凤洵的名字能被他听见,于是她抬起脑袋看向凤洵,点了点头。
每月前二十日,她去厉温那里修炼,后十日留在酆都里,有的时候厉温与凤洵也会将酆都的事务交予她来办事。
但这次谢翾去厉温那里修炼的时间格外久,她沉浸在领悟审判之力的世界里,也不知时间过了多久,久到连来接她的冥兽都饿了。
所以,凤洵看着谢翾问:“这次怎么去了那么久,可是修炼遇到了瓶颈?”
他记得,谢翾这次去寒冰地狱之前已经修炼到魂凝境了,距离两人约定的目标还差两个大境界。
谢翾摇头,她挪了挪身子,正打算从冥兽身上跳下来,凤洵已止住了她的动作。
“我与你一道进城。”他也骑上了冥兽,就这么坐在了谢翾的身后。
凤洵从后拥着她,抓住了冥兽的缰绳,这大家伙开始慢悠悠往前走。
凤洵几乎每日都会抽出时间去寻找冥界里尚未归化的孤魂野鬼,谢翾不知道的是,在她留在寒冰地狱的那段时间里,他每日都会在这里等她,等到天色渐暗,大雪四起。
入酆都城时,已入夜,守在城门处的铜甲将军身体里的魂灯格外明亮,谢翾远远地看到在风雪里那个高大巨人缓缓朝凤洵单膝跪下,迎接他的归来。
谢翾第一次以这样的视角看到这般强大的怪物朝自己屈膝,冰冷的雪粒拂上面颊,她的声线轻盈且冷漠:“是谁让他的膝盖如此脆弱,凤洵,是你吗?”
“他生来就要效忠某个人,为那人征战四野挥洒热血攻城略地——至死方休,直到死了也要在自己创造的战场里不断战斗,但他孤独战斗了那么多年,他曾经的国君早就死了,国家城池也早已并入别的王朝。”凤洵低柔和缓的声音带着他唇角呼出的热气落在谢翾耳边,将她周身的寒冷驱散。
“但他不知,忠诚、战斗、守护是他家族诞生的意义,从小他就接受着这样的文化教育影响,他的国君死了,总要有人当这面旗帜,不然他只会是徘徊在战场上的迷茫幽魂。”凤洵说,“我不是他的国君,但他需要信仰,所以我只能充当这个角色。”
“这样的感觉很快乐吗?万人臣服景仰,每一瞬间都有人对你虔诚跪拜。”谢翾对眼前的景象并没有感受到太多的情绪反馈,她觉得那高大铜甲将军十分愚蠢。
“不。”许久,凤洵坚定的一个字落了下来。
“可你是这样的人,真可怜。”谢翾说。
凤洵的身子渐渐垂了下来,身体灼热的他有的时候也需要谢翾身上那如寒冰般的温度来冷静,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头顶,鬼首面具下的双眸流露出无尽的怅然。
“好了好了,莫说了。”他第一次制止谢翾对他的“嘲讽”。
一双无情的眼睛更能看清事物的本质,感情如迷雾将真相掩藏,谢翾却能无视那些朦胧缠绵的雾,去看清凤洵真正的内心世界。
冥兽越过铜甲将军高大的身躯,他的影子仿佛黑沉沉的山岳,谢翾第一次听话地闭上了嘴。
在城墙隐下的阴暗处,她的手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起——这动作更像是本能,谢翾自己都不知道她为何要这样做。
她拍了一下他温暖的手背,在这一瞬间,窥探他一生的欲望高涨,但谢翾止住了自己的念头。
夜晚的屋子里,凤洵将灯点上,他有一抬手便将整个酆都照亮的能力,日常生活时却遵循普通人的习惯。
谢翾看到他纤长好看的手指拢着灯,托腮观察着这位从上界来的小神仙,她接受厉温审判之力前,问厉温的最后一个问题就与凤洵有关,这让她确定对方传授自己审判之力并无背叛凤洵的想法。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问,这个问题几乎是废话,不论答案为何她都会选择接受厉温传承给她的力量。
灯下,谢翾纤密的长睫眨了眨,映出的影子如飞鸟起落,它映在凤洵的玄衣上,刻出一道更浓黑的阴影。
她去看凤洵了,手里拿的书便看得心不在焉,凤洵垂首执笔批阅卷宗,竟然也能发现她的走神。
“谢翾,专心。”他沉声提醒她。
“凤洵,看看你怎么了?”谢翾被凤洵当场发现走神,竟还理直气壮起来。
“你若愿看我,把那本书看完再慢慢看也不迟。”凤洵提醒谢翾不要忘了自己的课业,厉温不会教谢翾一些正派的道理,倒是凤洵自己执拗地试图教会谢翾。
当然,他下一句话将自己隐藏的、连自己也没有发现的小心思暴露出来:“你在楚江王那里留得太久了,欠了三个月的书还没看。”
谢翾这才知道自己在厉温那里冥想了那么长时间,她低头去看书籍上的晦涩文字,碎碎念道:“凤洵,你既然让我到厉温那里去修炼,我干脆就不回来了,快些提升实力不好吗?”
“你那么喜欢在他的寒冰地狱?”凤洵确实不知谢翾在楚江王那里学了什么,只当她是在寒冰地狱修炼久了,“地狱里的罪魂多,他们的情绪会让你——”
“会让我如鱼得水。”谢翾卖弄自己所掌握的成语,她又问,“凤洵,你到现在还没告诉我喜欢是什么意思。”
她记得自己问他这个问题好几次了,他都不回答。
凤洵确实没有教她这方面的知识,因为他知道谢翾不可能理解那些人类的情感,他也知道——厉温与谢翾才是同一类人。
他抿唇不言。
谢翾得不到答案就更好奇,她盘算着等下个月去问厉温,又或者是碰巧遇见秦广王就问他一下,实在不行没准那个守城的大家伙也知道。
她眼珠子一转,凤洵就知道她在打什么算盘,于是他沉声道:“不许问。”
“凤洵,你又用什么法术读我的心!”谢翾抗议。
“喜欢是一种感觉,是内心的体验,当你去做一件事或者与某种事物在一起的时候,你会感觉到愉悦,从心底升起一种熨帖、快乐的感觉。”凤洵板着脸,一字一顿对谢翾念出标准答案,在说出前半句话的时候,他的语气还带着一种教条主义的刻板,但当在描述喜欢具体感受的时候,他的语速慢了下来。
愉悦,快乐,欣喜……这些字眼在看到谢翾就坐在自己不远处的时候,于凤洵的内心具象化成为涨满心胸的情感体验,就像是他初生之时,啄开透着光的蛋壳,暖烘烘的阳光照遍四野,慢慢地将他湿哒哒的羽毛烘干,他往下一跳,便振翅飞了起来,与那金色的光芒融为一体。
谢翾瞪大眼,直视着凤洵的目光,她能感知到他说出的后半句话语气缱绻难明,但这暧昧的、使人愉悦的情感如蜜糖落在她面前,她却尝不到一丝甜味。
熨帖,快乐?那是什么?是那天晚上她趴在凤洵的背上,将脑袋埋在他温暖的脖颈间,在两人身体三寸之外风雪呼啸吗?
那是温暖,是寒冷,会是快乐吗?谢翾的眼睛里露出些许困惑,她在凤洵的眼睛里看到了许多自己看不懂的情绪,一屋两人,泾渭分明。
“我知道了。”谢翾轻轻的声音传来,她清冷的嗓音将凤洵的思绪拉回。
“你的脸又红了。”她直视着他,评价。
谢翾拍拍自己的脸颊,疑惑地自言自语:“为什么我不会?”
“是因为你身体很热吗?”谢翾想一出是一出,她的身形轻巧一跃就跳过面前的桌子,窜到了凤洵面前。
她的身量瘦小,踮脚抬头才能让自己更近地看清凤洵的脸。
谢翾也是聪明,看出凤洵自己现在就在经历他方才描述的那种情感体验,她抬起手想要去触碰他的脸颊,去研究、探寻这种感情的表现。
当冰冷指尖触到他滚烫面颊的时候,谢翾“呀”了一声,有些惊慌。
因为凤洵抬手捉住了她乱动的手腕,他的掌心灼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