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108章 相谈甚欢
梅子衿很适时地在这里停下了话头,热情地邀劝客人品尝佳肴。
龙潜很清楚她的这番热忱是在察言观色,所说之事毫无隐瞒,还给客人时间自行思考和判断,这是很巧妙的快速阐明两人有共同的渊源和立场点,拉近彼此的关系,建立融洽的氛围,为下一步实施招募做好充足的铺垫。
借助举箸夹菜之机,龙潜也确实在思考,他已摸到隐藏在鱼龙帮人血脉里的那股执着。以第一代人的实力称霸江湖已不在话下,但大剑客为了回归禁军体系回归本源,采取了冒险的做法涉足朝堂政治,自然就有行差踏错的风险,给鱼龙帮带来灭顶之灾。
未来自己或许也会碰到类似的事情,今天的所听所闻未尝不是一个经验教训。
放下筷箸说道:“今年是天宝十年(公元751年),鱼龙帮也有一甲子的历史了,六十年风云变幻,贵帮依然屹立不倒,吾料除了底蕴十足外,坚持回归本源的信念当是一大支撑,唉,可叹后人还在延续前人的事。”
“郎君一语中的,若是兰帮主能听到这番话定会将您当成知己。”
还在做铺垫,龙潜笑笑并未说话。
梅子衿饭量不大,只夹了几筷子菜,细微地观察到龙潜不耐葡萄酒的酸味,便示意小兰给他换女儿红,看着他果然喝得顺畅了,笑道:
“估计您也猜到了,大剑客便是兰傲的父亲,兰傲是奴的义父,二剑客姓梅,是奴的外公。老三在建帮第九年突然出走,带走了帮中四宝之一的紫金箫,连徒弟白云也跟着他一起脱离了鱼龙帮。他的事迹只在帮中元老的口中私下相传,因为有关他的存档资料全部销毁了。
“这便要说到紫金箫了。当年三剑客初建帮时机缘巧合得到了一大块玄铁,老三推荐了一位姓朱的豪杰,武功不算高但精于打造兵器,号称天下第一匠,还酷爱种竹。此人提了个条件,让他的儿子加入鱼龙帮才给打造兵器,三人同意了。
“那朱姓父子历时八年用玄铁加其他金属制成了四把兵器,老大得了‘金刚狼爪’,老二得了‘玄玉剑’。老三得了‘紫金箫’,朱姓豪杰的儿子得了‘玄铁喇叭’。有神兵加持,三剑客顿时如虎添翼叱咤江湖。”
原来跟紫金箫同为至宝的兵器总共有四个,这还是首次听说,蓦地里一个词汇蹿进脑海,龙潜惊问:“玄铁喇叭?朱姓?难道是”
梅子衿笑道:“没错,就是您在玉林庄大战时遇上的那个玄铁喇叭,三河盟十旗使朱清标的兵器,他就是这位朱姓儿子的后人,没想到小小的玉林庄竟让我们意外获得了已经出走二十年的两位护法的消息,再给您说说鄙帮第二代高手四大护法吧。
“当年圣人镇压了鱼龙帮后,奴的外公也就是二剑客,带着家母隐姓埋名四处躲藏。外公武功本就高,避过了最初几年的风头后就再没人敢下死力追捕了。
“这期间他也没闲着,将鱼龙帮幸存之人全部召集起来,还联络了大剑客的儿子兰傲,朱姓的儿子,还有重出江湖的白云,加上家母组成了‘梅兰竹菊’四大护法,五人再次举起了鱼龙帮的大旗,这一次没有再参与朝堂的纷争了,逐渐在江湖中闯出了一片天地。”
龙潜边听边在验证自己已知的消息,白云先生曾在聊天时说起过,他曾两入江湖又两遁深山,但没有详细的解释。第一次入江湖好理解,是从禁军的小护卫开始,脱了军籍入推事院,那么第二次应该就是梅子衿的外公相邀了。
还是问道:“白云又再次回到了鱼龙帮吗?”
梅子衿道:“正是,或许是鱼龙帮的人都有回归朝廷的执念,或许是他们的情谊都还在,总之外公振臂一呼,这些人迅速汇集在鱼龙帮的旗下,那是开元七年(公元719年)的事了。
“家母作为‘梅兰竹菊’的梅先生,那时才二十一二岁是最小的一个,既是帮主之女,又年轻漂亮,竟被另外三人公推为四大护法之首座。要知道那时义父兰傲和白云都已经是名满天下的大侠了,武功不弱于外公,后来还都功力突飞猛进,成了那一代令人敬仰并延续至今的大宗师。”
龙潜听到此时颓然坐倒,靠在凭几上,师父的确是鱼龙帮的“菊先生”无疑了。按说鱼龙帮这般实力,又如此辉煌,怎的师父跟师祖一样又再次脱离而去了呢?不由得看着梅子衿急等下文。
不待他催,梅子衿已经幽幽地开口了:“又是纵横江湖十余年后,第二代依然没有逃脱第一代人所遭遇的魔咒,再次如日中天时分崩离析。外公当年继位时,原来那批禁军已经所剩不多了,不得已从江湖上招募一些豪杰加入帮派,从那时起,鱼龙帮便有了‘招募令’之说。”
龙潜本想打趣说说杨玉琴曾经的招募,想想还是算了,别主动挑起这个话题就收不了场了,夹起一块熊掌放进嘴里咀嚼。
梅子衿道:“其实当年天后曾陆续调进了三批禁军,时间长了有些身故者的后代继承了龙牌,有的丢失了,有些阵亡者的龙牌被外公收回赠给了新来的心腹。渐渐地持有龙牌的人以正宗者自居在帮里形成了龙派,那些新招募来的、没有龙牌的便形成了对立的鱼派,这是鱼龙帮的隐患。
“外公在时还能压得住,没起什么大的纷争,二十年前他突然病故,竹、菊两位护法也同年同时退出了鱼龙帮,都带走了至宝,从此再无联络杳无踪迹。鱼龙帮陷入了混乱,家母仍坚守着外公的事业,在艰难中成了家,两年后诞下了我。
“义父也在同年继任第三代帮主,力挽狂澜擎起了鱼龙帮的大旗,几年里陆续招募了大批江湖豪杰加入,成立了九大堂口。为吸取过去的教训,严令所有人只准在幕后行事,对外统一称帮主之名。十年前的一天,义父突然重伤返回,就其所受伤势来看,有几位老人怀疑是菊先生所为。
“但义父闭口不谈,还吩咐鱼龙帮立刻偃旗息鼓退出江湖,他则闭关养伤了十年。但毕竟家大业大,也不是想退便能退的,为了给坚持留守的兄弟们找条活路,义父命原睚眦堂堂主江秋月离开总舵青峰崖,自立门户成立了月桂宫,暗中处理帮中遗留的事情。有关鱼龙帮的事,便是这些了。”
听到这里龙潜释怀了,原来月桂宫是脱胎于鱼龙帮,本就一家人,兰傲安排的好一招李代桃僵之计,师父嘱咐要吾关注兰傲,这不就是嘛。
难怪那江秋月跟杨玉琴彼此熟悉,搏斗起来却又毫不手软,除了争情郎惹下的梁子外,鱼龙帮一贯酷烈的行事手段已成为了她们的行为习惯。
再想远一些,当初在相州城时,偷听到关精懿和史玉刚的说话,他们宁愿在外围苦等十年也要等到帮主回归赐下龙牌,成为正宗的龙派之人,由此可见鱼龙帮还是有其过人之处,笼络人心之术非常到位。
按理说这些隐秘之事她不该跟一个外人说道,还不光如此,从进入听花小榭开始便能处处感受到待客的尊重和礼节的隆重,梅子衿说话真诚坦率,两个婢女率性天真,这些都让龙潜深受感动,便想回馈一些,说道:
“兰帮主是什么原因受伤,他一字都未透露吗?梅姑娘想知道打伤他的人是谁吗?”
“没有,他只说很高兴与老友大醉了一场,即便危在旦夕之时也未流露一句仇恨的话语,还一再嘱咐全帮不得有复仇之心。义父一生未婚娶,待奴犹如己出,从小锦衣玉食要什么有什么。这些年奴也想开了,鱼龙帮过去造孽太重,不能让仇恨延续。”
龙潜站起身朝着梅子衿抱拳长揖——唬得身后的小兰也跟着站起身恭恭敬敬地伺候着——长叹一声,道:“家师道号白云先生,先在终南山养伤,后有九年时间一直在衡山休养,顺便调教吾这个不成器的弟子,与兰帮主相斗之人便是家师。”
梅子衿忙起身裣衽回礼——小青也跟起身行礼——道:“奴已经猜到了,郎君不必如此郑重,上一代人的事情咱们不必参与,还请就坐随喜。原来白云前辈是入了道门,难怪寻访不到他的踪迹。这十年只因义父闭口不提,做儿女的总想了解一下当时的详情,别无他意好奇而已,可否为奴解说?”
两人收礼再次就座。
对方的诚意是十足十的,还主动揭开了这段梁子,龙潜也坦然道:
“十年前家师受武林正道委托约斗了西域的邪派高手‘邪神’,返回长安时在七凤坡与兰帮主相遇。两人先在试剑亭大醉一场,兰帮主还写诗赠给家师,之后二人斗了三天三夜,家师内力耗尽中了兰帮主一爪养伤至今。没想到上一代的过节,今天在听花小榭里交集了。”
“原来如此,邪神之名奴也有所闻,其武功只在大宗师之下,尊师能够连斗俩个大宗师,直让晚辈景仰。郎君果然是菊先生培养的好弟子,不但武功高强,还一笔的好文采您只受教了九年么,十年前的大战您不在场吗?”
龙潜也想主动表达善意,决定打趣一下,道:“吾入家师门下只有九年,未得机会目睹两位前辈的风姿。不过他们若是知道这里有四盘八碗的美馔,估计会后悔浪费时间打架。下次来比烧菜,我们绝对是望风而逃,不,应该是闻风而至,只带筷子和碗来,就等听花小榭的钟磬声一响然后大快朵颐。”
龙潜一本正经地说完,梅子衿已经被逗笑得前仰后合,连小青和小兰也都掩着嘴不敢笑出声,这一笑两人之间若隐若现的坚冰融化了。
梅子衿眼波流转,娇笑间漆黑的眼珠极有诱惑力,似乎容貌在龙潜的眼前有些淡化了,只感到有种风情万种的仪态。
只见她举起戴着粗鱼眼网纹手套的手,翘着兰花指掩住嘴,语调有些撒娇地道:“啊呀,险些忘记还有一道菜,凉了就不好吃了,郎君快品尝,嘻嘻,吃饱了才好说话。小兰快揭开汤钵盖,请郎君尝尝奴的‘套四宝’,快。”
小兰打开汤钵的竹盖,递上一双长竹筷。
龙潜接过长竹筷,见钵内是一只熬炖的整鸭,汤色金黄,有浓郁的肉香飘出,疑惑地说道:“好像这肉香里不完全是鸭肉的味道。”
梅子衿开心极了,连拍巴掌称赞,那样子简直跟小兰的天真没有两样,能听得出她的笑是发自内心的,只是脸上的肌肉有些僵硬,笑道:
“这便说到重点了,所谓套四宝,第一宝是浸在汤汁里最外层的一只完整的全鸭,里面套了第二宝是一只全鸡,再往里第三宝套了一只鲜美的全鸽,最里面一宝是一只形体完整,腹中装满了海参丁、蘑菇和玉兰片的鹌鹑。”
龙潜惊掉了下巴,说道:“难怪肉香味这么浓郁,能把四重不同的禽鸟套在一块烧制,难怪叫套四宝,究竟是怎样的机巧心思才能想到这样的烹饪方法?吾料只有天上的仙子才能做到,还得是月宫里嫦娥仙子的妹妹才行。”
梅子衿咯咯娇笑起来:“小青说您够贫,果然如此,快动筷尝尝,便能解开你的疑惑。”
龙潜将长竹筷一扒拉,触手之处全是柔软的肉身,一层层扒开果然是鸭、鸡、鸽和鹌鹑,层层相套并保持形体完整,而且皮酥而不破,肉烂却成型,最令人称奇的是四禽没有一根骨头,尤其是鹌鹑剔骨后背脊薄如麻纸却完整无缺,果然是巧夺天工。
夹起一块尝了尝,四层肉香扑舌而来,简直是口舌之欲的巅峰,竖起拇指感叹得道:“简直无法想象,尤其是这鬼斧神工的手艺,仙子的厨艺只怕是天下第一,咱们真得闻风而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