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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发:~第六章 桃源
第六章 李信棠高烧三日方醒。 其母荣氏见她不发一言,只是呆呆望着顶上蚊帐,不由垂泪不已。 怕她想不开,李老夫人握住她的手,主动宽慰道:“你莫要在意外面的流言,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谁若不信,把女儿嫁给秦家那混子试试,还不是自食恶果!”语中略有愤愤。 李信棠眸光一动。 其实她刚醒来,哪里知道外面有什么流言。只是听母亲这么一说,料想是秦家放出了什么不利于她的言论。 她心中确感苦闷,却不是为这个。 从前她以为,除却天灾意外,人世间种种不幸,根源不过在于汲汲营营之欲心。所以父母苛求子女的功名,子女憎恶自己的出生,夫妻互相攻讦,官员媚上而欺下……以为自己忘却名利权势,便可不为其所忧。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似乎普天之下,只有登上至高之位,才可成为不为权利掌控的神。然而她读《韩非子》之《八奸》,却仿佛觉得,当个皇帝,便要与天下为敌一般。似乎人人都想拉他下马,人人皆欲窃其权威。 卑心易恐,骄心易怒。 权利网中,人人不得自由。 “其实我倒想刺他,但果真能成功,外面的情形将于我不利。”李信棠若有所思,“人活在世上,似乎不能靠心中纯洁、无害人之意,而自由无扰地活着。人果真能摆脱名利权势的束缚吗?莫非要逃入桃花源吗?” 只怕桃花源,是一个做了千年的梦啊。 李老夫人不知她整日里想些什么,听得似懂非懂,却不由跟着心痛。只是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为她掖被,叮嘱一番,退出屋子。正欲掩门,却见崔觉站在窗边,心中一惊,未及询问,便见崔觉指指一旁医师。这大夫乃崔家所借,若非他,信棠恐怕性命堪忧。 那大夫便领着李老夫人,与她讲李信棠的情况,如何注意避免落下病根之类。李老夫人听得很是仔细。 李信棠正闭目养神,听得脚步声,却不似去煎药的秋萤,睁开眼来,见是崔觉立于床头,正用银钩挽住半边纱帐。 他如湖边一瞥时般,天然地有着高高在上的气势;眸中却是清凌凌的黑,仿佛不带情绪。 李信眨眨眼,道:“是你。” 崔觉道:“可闻温水煮青蛙的故事否?若要水煮活蛙,置入沸水则蛙奋起而跃;以文火升温,则蛙不知处于险境,至死不悟。蛙,小物,尚且如此。何况煨狮煲虎乎?” 若是造的锅子够大,耐心够久长,便是所谓真龙,亦可炖之。 他的目光不由怜悯:蚍蜉之忧。 权可夺,势可造,罗网可破亦可织,何来不自由? 李信棠略展眉道:“你是说,江山可改,本性可移。只是并非一朝一夕之功,需要很长的时间?” 崔觉道:“然。” 不过李信棠的意思是,无论多么顽固的人,都可以改变他的想法,使他一点一点变好。只要努力去唤醒更多人心中对公正自由的渴望,终有一天,江山亦改日月。 崔觉说的却是,面对强大的猎物,哪怕处于劣势,只要耐心足够,也一定能将其毁灭。 两人实属鸡同鸭讲。 却说信棠昏迷那几日,秦府传出谣言,说李信棠爱慕秦骛,纠缠不休,因被拒而一时想不开跳了湖。 秦相又压下了李家的弹劾,李老夫人为此受了不少闲气,向丈夫抱怨:“胡说八道!难道信棠在湖心居纠缠秦骛跳湖,一跳跳到了清义侯世子面前。”又试探问道:“或许可请世子出面一证清白?” “不可。” 李太傅犹记得,当时落日残阳时分,偏门忽然自开,一辆黑色马车忽然驶入,到叫府中人狠吃一惊。只是崔觉特意掩人耳目,便是为了避嫌之故。那日崔觉抱着信棠下车,率先致歉道:“事态紧急,我身边并无女眷。” 那样情形,也确实不好提及崔觉,反倒叫他难做。便是李老夫人也不敢相问,信棠是怎么换的一身湿衣,只作不觉罢了。 只是这世道变得就是如此之快。 愣谁也没想到,两家僵持三月,秦府稳占上风之时,却突然出了两件事。 一是台州太守因贪赃受贿落马,一是御史中丞忽然畏罪“自杀”。这两件看起来和“秦李之争”毫无关系,又似乎和秦相也无关系。然自有人知,这两人,乃秦相党羽,是他的“钱袋子”和“笔杆子”。 于是乎峰回路转,秦相忽然发现自己“教子无方”,上书痛陈“子不教父之过”之痛心,自请其罚。 不知谁说了一句:“都是父母之心罢了。只是自家
事,自家决断便是。何必惊扰皇上。” 此事虽大事化小了,秦相心中却仍惊疑:不知幕后之人是谁?其实他也怀疑崔觉,只是并无证据。仅凭崔觉见过李信棠一面、碰巧救了她一次,便作此断定,不免杯弓蛇影……偏又懈怠不得。 便将秦骛叫来,痛骂一番,责令他去“负荆请罪”。不想秦骛比他老子更生气,梗着脖子道:“请什么罪?我有什么罪?” “你闯了这么大的祸,还不知道错?” “我一贯如此,怎么今日就错了?” “你把李太傅之女逼的跳湖,差点病死,你以为是往日那些小事?” “我逼她跳湖了吗?那不是她自己跳的吗?自己爱瞎跳,能不能自己负责啊?” “不是你见色起意,人家能吓到跳湖?” “爹,你这就不对了。我又没非要强占她,她自己想多了,自作多情,还赖我是吧?” 秦相见他半点没明白自己办了蠢事,不禁骂道:“你这个畜生,真不是个东西!” “爹,你这就不对了。有句话说,有其父必有其子。我要不是个东西,那你也不是啥好东西。” 秦相差点没给这孽子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抖着手指指着他骂:“你爹就是用来给你擦屁股的是吗?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个现世报!” 秦骛一听就要骂骂咧咧,但是秦相没给他这个机会:“来人,给我把他押去祠堂跪着,什么时候想好怎么道歉,什么时候给我出来!” “碰”的一声,秦骛被丢进祠堂,摔了个屁股墩,气得他差点没窜上房梁。一脚踹门没踹动,暴躁地走来走去。 想了想,他做错了吗? 便想到当初刑部尚书之子,与他笑谈在外游玩之趣事。说是看上一豆腐西施,想求为妾室。那娘子不肯,便上门提亲,不想父母亦不肯。几次好言相求,都不给脸面,便一气之下,用沸水泼了那豆腐西施的脸。虽说性命无碍,倒是脸上添了点“光彩”,也算解气。 他自以为怜香惜玉,对女人颇多宠爱,很少打骂。偏那李信棠不识好歹。 就因是一个太傅之女? 想当初他打断御史大夫儿子的肋骨,他爹撇着茶盖子,就说了一句:“小事。” 怎么,区区一个太傅之女,就成大事了? 他琢磨着,他家还没开始家道中落吧? 越想越不觉得自己错,不由一脚踢开供桌下一块蒲团,骂道:“自己没本事摆平,便来骂我,老废物。”然后便往地上一躺,拉来一个蒲团当枕,睡觉去也。 这日,秦相押了秦骛道歉。 晚上,李老夫人在床上翻来覆去,李太傅不得不出声:“你烙的甚么饼?” 李老夫人犹豫道:“听说那台州太守和御史中丞一死,秦相便是断了左膀右臂……你说,这不是崔觉帮忙?” 李太傅翻了个白眼:“呵呵。无亲无故,他为何蹚这趟浑水?” 李老夫人忸怩道:“哎,女人家的直觉……我总觉得他好像喜欢信棠。” 李太傅大大地翻了个白眼:“美得你,真以为自己生了个金疙瘩,人见人爱呢。没凭没据的事不要瞎说,平白给人招惹祸端。” 虽是这么说,却又有点犯嘀咕。 万一…… 不至于……不至于…… 但…… 不可能……不可能…… 隔日,李太傅便去瞧养病中的李信棠。虽然信棠变得怕冷,夜中还总咳嗽,但眼见着一天比一天精神了。 李信棠正在梅树下作画,李太傅在旁观摩片刻,忍不住出声道:“画得太丑,别画了。” 李信棠道:“爹,你不懂。我不是在画画,是画在画我。” 李太傅奇道:“噫,何意?” 李信棠道:“我画的画虽然不美,但画这样画的我却很美啊。” 李太傅无语:“……” 李信棠停了笔:“爹,怎么来了?” 李太傅思量又思量,斟酌开口道:“你觉得崔觉……” 李信棠惑道:“崔觉怎么了?” 李太傅续道:“是不是对你有所图谋?” 李信棠奇道:“图我什么?” 虽然不太想承认:“我儿甚美。” “哈哈哈。” 李信棠忍不住笑倒在梨花椅上。 李太傅不开心地捋捋胡子:“为何笑?” 李信棠道:“我听爹爹说,
崔觉好美人,曾千金买美人骨。便有许多商贾,连年来不断搜罗天下美人,一旦觅得绝色,便主动登门献之。”摸着脸蛋,自恋道,“爹爹看我如此绝色,值得几千金?哎,我觉得,怎么也得金屋藏娇吧。” 李太傅见她如此,放下心来。 只是临走,还是不忘叮嘱一句:“崔觉其人,面如冠玉,性似豺狼。他有恩于你,我自当报之,你不必放在心上。” 李信棠却是没仔细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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