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一章 残阳唱夜
千秋二老将杨恒送出观外，三人拱手作别。行在前往留客镇的路上，西门望迫不及待问道：“杨兄弟，有没有见着你娘亲？”
是与她的邂逅从此改变了这一切，令他拥有了如今的地位与声望。更紧要的是，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她能够给予自己所有，同样也能不费吹灰之力地收回。
所以杨惟俨才会决定要亲自登门拜访，而将天下观的事交给部下去打理。
殷长空渐渐镇定，苦笑了声道：“这八十年来，我一直活得很小心，很辛苦。”
明灯大师摇头道：“盛霸禅还没这本事，我的伤大半是拜无相神君所赐。”
殷长空额头的冷汗像小虫子一样不停爬过面颊，挣扎着道：“我和他们不同！”
西门望一拍脑门道：“瞧老子这记性，还没告诉你老严今晚约战盛霸禅的事呢！”
“我也百思不得其解，”明灯大师的眉头微微皱起，思忖道：“这事情透着古怪。”
青衣老者默不作声地提起茶壶，二次斟满杨惟俨的杯盏，说道：“是我带的茶叶。”
白袍道士道：“那是因为今夜长白山上邪气冲天，玷污了原本清澈甘洌的山泉。”
看到他毫发无伤地走出来，桐柏双怪和司马病三颗悬着心终于放下。
但他好歹也是神会宗的宗主，从仙林地位上来说，是和宗神秀、杨惟俨平起平坐的一派掌门，而今竟成了个跑龙套的小角色。
石凤阳不紧不慢地从碳炉上取下铜壶，将水注入壶里，说道：“外面在死人。”
西门望道：“俗话说蜡烛不点不亮——回头咱们毒翻他十个八个天心池的弟子，看宗神秀、盛霸禅敢不敢再扣着杨夫人不放？”
想到这里他招呼东门颦道：“师妹，你去照料美美，我要去瞧瞧老严。”
山路很静，两旁林木幽森，直通到尽处的石崖。杨惟俨走得非常慢，像是一个正在饱览山色的游客，孤身一人未带随从。
“在神藏峰，”西门望估摸了下时间，说道：“这会儿怕也该打完了。”便将明灯大师向盛霸禅下战书，自己和司马病、东门颦前来探观的来龙去脉絮絮叨叨说了。
“还有真禅那小和尚。”西门望猛提一口真气想追上杨恒。可他颓然发现自己快，杨恒更快，始终保持着半个身位的距离。若非照顾他们三人的身法速度，恐怕这会儿杨恒早已飞得不见了踪影。
明灯大师道：“我正要跟你说这事。”从枕头下取出小夜写下的那封短笺道：“她被盛霸禅带人从客栈劫走，后来又落入蓬莱剑派之手。这封信函便是黑白无常之一的白无常裘伯展送来给我的。”
宗神秀与杨惟俨的视线均都投落在那两块茶盏的碎片上，眼神奇怪而复杂，似乎是惊讶，似乎是佩服，又隐隐含着一丝不甘与艳羡。
“谈不上原谅，但我可以再救你一次。”蝶幽儿缓缓走近殷长空，娇小的身躯就像一个飘荡在暗夜里的幽灵，“这也算回报了你当年的一片痴情。”
突然宗神秀振声大笑，隆隆的笑声在古洞中回荡轰鸣，震得壶盖哒哒蹦跳。
古洞的内部并不算宽敞，如果不是亮着油灯，飘着茶香，无论是谁都不会猜想到这里是一位正道巨擘束发隐居的仙家洞天。
他放心地将指挥权交给了凌红颐，而此刻自己要做的，只是去拜访一个故人。
白袍道士冷冷道：“师兄的话是在对牛弹琴。在杨兄的心目里，此刻天下观中哪怕所有人都死尽死绝，也抵不上杨南泰的半条命。”
杨恒爽然若失地点点头，道：“见到了，但我暂时还无法将她救出来。”
殷长空的眼里燃起炽热的光芒，问道：“你原谅我了？我找了你整整八十年！”
杨恒由天心双木亲自相送，退出枯崖秘境回到老君坛三楼的那间屋中。
蝶幽儿却抢在他发怒前，用纤手轻抚他剧烈起伏的胸口，语气幽怨道：“原谅我，别生气。我多想能靠在你的胸口上，而不是插入一根奇魔鉴。但是现在还不行啊——只要他还活着，我们随时都可能死。”
见杨恒不言语，司马病见状问道：“杨兄弟，你以为如何？”
一只小铜壶架在碳炉上哧哧冒着热气，这已经是洞中音量最高的响动。
他转首望了门外一眼，又问道：“大师，小夜呢，不是她也跟着您来了长白山吗？”
他幽冷的目光逼视宗神秀，一字一顿道：“宗兄，你还不肯承认么？”
蝶幽儿道：“极少人知道他的身份，而你却是其中之一，能够活到今天本来就是奇迹。”
西门望也不等店小二开门，一个晃身越过围墙，扯嗓子叫道：“老严，你回来了没？美美，我找见你杨大哥啦！”
杨恒晓得明灯大师是有意将自己的注意力引到别处，说道：“她被软禁在枯崖秘境中，由天心双木负责看守。我没有把握击败这两位道长，只好暂且退了出来。”
蝶幽儿脸上的笑容如花盛绽，纤秀的小手从奇魔花上轻轻采撷下一缕花心，说道：“我需要你的忠诚保证。”
西门望问道：“老严，会不会是宗神秀派他来干掉你，省得后天你去捣乱？”
杨惟俨负手在樱花丛中，犹如闲庭信步浑不在意林间暗布的阵势，大袖飘飘身姿洒逸，须臾的工夫便来到了古洞外。
在愤愤不平中，他油然升起一缕孤立无援的寒意，甚至有些心灰意冷。
“我让你。”杨恒收回了视线，向一旁侧身，让出一条通道。
青衣老者执起面前的茶壶，倒满杨惟俨身前的茶盏，低沉的嗓音道：“喝茶。”
宗神秀点点头，道：“果然，杨兄今夜登门，是为当日江上未尽之战。”
“她果然没来。”杨恒不无失落，默默道：“她真的不原谅我，再不会关心我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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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道倩影的主人语音冰冷，仿佛威震仙林称雄西域的天山神会宗宗主在她的面前，也不过是个可以任意摆弄的小人物，纠正道：“准确的说，是我又活过来了。”
杨惟俨的目光像是薄薄的两束刀芒，闪耀着慑人寒意，问道：“石兄，你怎么说？”
蝶幽儿怜悯地看着殷长空，但这种怜悯绝非出自心中的关切，而更像是一种冷眼俯瞰着一只在溪水中苦苦挣扎求生的蝼蚁的神气，悠悠道：“你应该明白，那不过是个适逢其会的引子，被他抓住机会利用而已。”
这时候灭照宫的人马业已退走，天下观中的喊杀声逐渐平息。
片刻而漫长的迟疑后，石颂霜低低地“嗯”了声作为回答。
殷长空站在一座偏殿的大门外，抬头仰望滚滚升腾的浓烟，像巨龙般盘舞在空中，耳畔伤者的呻|吟不绝于耳，甚至迎面吹来的风里都含着浓重的血腥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