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五章 担当
杨惟俨闻言拊掌道:“不错,不错,孺子可教!”
话音未落便听杨惟俨勃然大怒道:“无知小儿,谁说老夫是陪你玩的?”呼的一掌朝石壁拍去。奇的是掌风击打在石壁上声音虽响,墙面却毫发无伤。
杨惟俨虽说见闻广博,也决计想不到杨恒会自创出一式专以后背迎敌的剑法奇招,当即鼻子冷冷一哼道:“东施效颦,不知天高地厚!”
正这时候杨惟俨的笑声戛然而止,问道:“红颐,你觉得如何?”
他话语里暗藏讥刺,本以为杨惟俨听了后势必愠怒,岂料对方竟是泰然受之,手抚须髯道:“总算你还有点儿自知之明。莫如就此归顺灭照宫,听我调遣。只需老夫随意指点一二,就教你受用不尽。”
饶是凌红颐和马罴劲也算得一等一的魔道高手,亦禁不住叹为观止自愧不如。往往这边两人还在苦苦思索杨惟俨上一招掌法里蕴藏的无穷奥妙,那边杨恒早已转守为攻,拆解了十余个回合。
杨恒冷眼旁观,自是听得出马罴劲的满腹怨气,无奈杨惟俨对此却是毫无所知,反自洋洋自得,不觉在心里替他难受,暗道:“他虽是自作自受,可沦落至此,也着实可怜!无论如何,我不能让他继续肆意妄为,铸下大错。否则爹爹地下有知,也定会怪我。”于是跨上一步,说道:“让我来!”
对于意外访客的到来,杨惟俨恍如未闻,只是聚精会神地凝视着身前的石壁。
正当凌红颐和马罴劲以为杨惟俨此举是作势立威,警告杨恒之际,雄浑的掌风骤地从石壁上反弹回来,似一条怒龙横空而至。
杨恒怔了怔,暗道:“莫非他正在闭关参悟灭照宫的绝学?”不由得转头望向身边的凌红颐。凌红颐仅是对他微微一笑,并未开口。
忽听楼下脚步声响,就见澜沧三雄之一的马罴劲面色凝重走进石室。他看到杨恒不禁一愣,然后对着杨惟俨的背影躬身施礼道:“老宫主,属下来了。”
须臾的工夫,杨惟俨已在石壁上画完。他猛地收手朝后退了两步,对着自己刚刚完成的杰作上上下下打量半晌,蓦地哈哈大笑起来。
杨惟俨眉毛一耸,霍然起身冷笑道:“谁说老夫运岔了神息?咱们再来打过!”话未说完,身子晃了晃又一声不吭地颓然坐下。
凌红颐点点头道:“他当时便向老宫主据理力争,两人越吵越凶,都红了脸。鹧鸪堂主火气上来,也是不管不顾,便道:‘既然老宫主觉得属下汇报的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那从今往后我便只做不说,倒也自在逍遥乐得其所。’”
杨恒拍了拍马罴劲,微笑道:“马三哥,对不起。我替老宫主向大伙儿赔罪。”
紧跟着便闻听“轰”的一声巨响,将杨恒的笑音吞没。石室里光华暴涨,一蓬赤红如血的光澜从楼梯上飞泻直下,如同磅礴瑰奇的瀑布冲刷去天地万物,逼得凌红颐和马罴劲全力运功招架,连连后退不止。
杨恒因不愿杨惟俨肆意欺凌下属,更不愿马罴劲也遭受无妄之灾,才挺身相代。他情知纵有惊仙令的神力襄助,亦难以胜过杨惟俨。但眼前景状,又岂能袖手旁观,心下寻思道:“索性狠狠干上一架,说不定能治愈了他的疯病。至不济也要教他清醒些,莫要动不动就叫人来做练功靶子使唤!”
但杨恒仅看了几眼,就立刻醒悟到杨惟俨画的不是山水,而是某种精深玄奥的神息绝技。即便如此,他却仍然能够从这石壁上感受到一股舍我其谁的雄浑霸气。
“十有八九是这样了,”凌红颐苦笑道:“如今他深陷在自创的神功中不可自拔,多半是在潜意识里为了逃避北楚遇害的惨剧。但随着时日推移,他的情形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愈演愈烈。从大前天起,又下令每日要有一位宫中高手前来给他试招,以检验这式‘横扫天荒诀’的威力。结果三个人走着进来,躺着出去,人人骨断筋折,气息奄奄。总算他尚存一线清明,否则这三人焉有命在?可谁也不敢保证,下一个进来试招的人会不会还有这么好的运气?”
马罴劲语气恭谨而冰冷地答道:“蒙老宫主开恩,我大哥只是伤了肺腑,并无性命之忧。”
杨恒一震,满腔的怒火渐渐化作了对杨惟俨的怜悯,忍住气道:“我是说那些每日进出凌烟坛的灭照宫高手,面对石壁上举世无双的神功绝学,竟不知潜心参悟,好似入宝山却空手而归,不是疯子便是傻子。”
杨恒忍住笑回答道:“不敢,只是在下驽钝,没有福缘领会阁下自创的神功奥妙。”
杨恒一惊,用传音入密问道:“他怎么会变成这般模样?”
杨惟俨抹平石壁后并未停歇,迸起双指又“哧哧”刻画起来。他的手指运转速度极快,一道道刚劲张扬的线条瞬间又布满大片的石壁,直如一位正在忘情泼墨挥毫的国画大师,不断追捕着脑海里稍纵即逝的灵感,要在这石壁上留下瑰丽雄奇的大写意山水画。
杨恒佯装不解,轻笑道:“难得有机会领教杨老宫主的盖世绝学,我又岂能错过?凌姨放心,我只是陪他玩几手,不会有事。”
杨惟俨低咦一声并不回身,右手反背在腰后,双指蜷曲隐隐对准袭来的剑锋。
他的身形凝立不动,双手凌空虚画,挥洒自如,指尖拖曳出缕缕金光,在身周瞬间涌现三无漏学的十六字真言,以祥和对刚暴,以空灵对雄劲,迎上赤芒。
马罴劲惊愕道:“杨……副宫主?”一时不知自己是该进还是该退。
杨恒气往上撞脱口道:“疯了!”却忘了使用传音入密。
凌红颐吃惊道:“阿恒,老宫主受伤了么?”
“尹堂主已基本痊愈,鹧鸪堂主还在床上躺着,好在性命是保住了。”凌红颐回答道:“事后我赶紧命人通知了正在外地追捕真禅的盛、尤两位长老。可就在这期间,又有一位副堂主被老宫主硬生生扭断了两条腿。起因不过是他好意劝说老宫主出门散心,不要闷坏了自己。这么一来,宫中人人自危,连我每次来见老宫主时,都是提心吊胆。”
笑声中光澜徐徐褪淡,石室中陡地变暗,却是那用以照明的夜明珠尽数爆裂。
凌红颐心中释然道:“难怪,否则以阿恒的修为又岂能胜过老宫主?”
就听杨恒从容自若的笑音从楼上传来道:“凌姨放心,我自有分寸。”
片刻后,楼上先是杨惟俨冷冷一哼,继而响起杨恒略嫌疲惫的声音道:“凌姨,我们都好。”
凌红颐答道:“从三年前起老宫主便开始苦心创悟神功,几年下来并无异状,进展也甚为顺利。四个多月前,他说遇到一点儿问题,需闭关数十日加以参研。谁想就在这当口上,出了真禅弑父的变故。老宫主闻知此事后,便将自己关在这‘凌烟坛’中整日不出,只每日召见宫内首脑,询问追捕真禅的进展。”
“轰——”金红二色光澜激撞在一处,竟似水乳|交融糅合成团。杨恒拔身而起,好似闲庭信步一般轻轻松松穿过光澜交织而成的屏障,跃至圈外,抱拳说道:“老宫主,莫如咱们点到为止,就此收招吧。”
奈何这边两人和楼上的一老一少修为相差太过悬殊,别说上前劝解,就是站在楼梯底下,也绝难支撑须臾的工夫。
杨恒心一沉,想到鹧鸪天宁折不弯的性子,说道:“鹧鸪堂主怕是不服吧?”
杨恒毫不慌乱,待到掌风已袭到背后,突然右腕一抖亮出阿耨多罗剑,自腋下反刺而出。同时他的身形倒纵,迎上掌风。
杨惟俨一怔,似乎直到这时才想起凌红颐和杨恒仍在石室中,闻声道:“你说谁?”
杨惟俨哈哈一笑,颇是得意舒畅,说道:“换作旁人当然不行。顾念你是老夫的孙儿,只要真心认错,再苦苦哀求于我,或可网开一面。你来见我,不正是为此?”
杨恒惊怒交集,问道:“鹧鸪堂主和尹堂主现下的情形如何?”
刹那里杨恒只觉得自己深陷在无边无际的惊涛骇浪中,随时会被迫面而来的狂风暴雨撕得粉碎。他暗自凛然道:“这不是掌招,而是剑诀!”心头油然生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猛地记起那日杨惟俨在杨南泰空坟前踏下的一圈脚印。
凌红颐凝神细听,可楼上再没有任何声音,心中一惊,忙运气唤道:“老宫主,阿恒,你们还好么?”
凌红颐带杨恒来见杨惟俨,本意是想让祖孙和解,说不定为治愈老宫主的疯病带来一线希望。哪知杨恒居然主动要与杨惟俨试招,不禁大皱眉头。
她说着望了眼杨惟俨的背影,接着道:“一边是迟迟未能捉到真禅,一边是自创的神功撞到关口无法突破,老宫主的脾气日渐暴躁。那天鹧鸪堂主照例向他禀报宫中事务,他却不问青红皂白劈头盖脸训斥了一通。”
杨惟俨嘿嘿一笑,说道:“你说对了大半,却用错了四个字——不是‘殚精竭虑’,而是信手拈来水到渠成!天下万事同源同宗,便如写诗做文章一般。若是整日价苦思冥想难以成言,又能写出什么好诗来?惟有心有所感浑然忘我,方能一气呵成留下佳作。这也正是匠师与宗师的区别,或许再过二三十年,你就能真正领悟到其中的道理了。”
杨惟俨先是一愣,继而喜道:“妙极,妙极,这些蠢材修为太低,不用三招两式便被打趴在地,焉能显出老夫新悟的神功奥妙?你若代他试招,也算差强人意。”
这回凌红颐没有再保持沉默,苦笑声传音入密道:“你该看出来了吧?老宫主的性情大变,连带神智也变得有些迷糊。”
杨恒不由骇然,问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果真是疯了!”
马罴劲低头道:“多谢老宫主恩赏!”
杨恒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他眼见面前这位曾经叱吒风云的仙林枭雄,竟因丧子之痛走火入魔,变得疯疯癫癫,心头委实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