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二章 浩劫
“劈啪劈啪”天火珠犹如雨滴般飘落在阿耨多罗花焕发出的光罩上,发出悦耳动听的脆响,然后化作丝丝缕缕的轻烟随风飘散。
借着朦胧发绿的月光从空中俯瞰,昔日号称黄山脚下最为繁华的通衢大镇业已是满目疮痍,惨不忍睹。一堆堆的残垣断壁荒凉废墟里,时不时传来悲凉的呼唤声、痛哭声,还有人仍在不甘地用双手刨挖,试图在小山般垒起的瓦砾之下寻找到失踪的妻儿父母。
杨恒谢过司马病,又向林婉容问明了前往杨柳镇的路径,便向石凤阳告辞离去。
他环顾四周不见石颂霜的身影,实不忍心再叫醒司马病询问。
闻听此言,杨恒真是很难把“毒郎中”这三个字和眼前的老者联系起来,禁不住由衷钦佩道:“大哥,从今往后我若听到谁再敢信口雌黄,污蔑你是杀人不眨眼的毒郎中,定要打落他满嘴牙齿!”
杨恒醒悟过来,想那花案所印部位乃的女儿家的私密圣地,如何能让别人知晓?由此推之,此刻自己在石颂霜的心目里已不是“别人”,顿时于忐忑处生出欢喜之情,微微笑道:“是,我明白了。”可他到底还是放心不下,又寻思道:“不知穆掌门有没有找到苍山魅姥?或许从她那里能解开其中疑窦。”但这件事情毕竟八字还没一撇,他也就不急于马上告诉石颂霜。
记起刚才毒郎中的痛苦抱怨,杨恒低声说道:“石老爷子,您在这儿照料一点儿,我去采些常用的草药回来。”
杨恒身子一震,呆呆看着石颂霜唇角逸出的那一抹浅浅吟笑,不由痴了。
杨恒默然咀嚼石凤阳的话语,想到了石老夫人的真人像,想到了他和吴道祖狭路相逢旷世大战,渐渐有所明悟,说道:“原来您说的是心伤。”
不知不觉中,天空中的光雨小了,停了。一道绚丽的虹霓在黄山的雾气里若隐若现,越过幽谷翠林,悬跨在他们的头顶上。
石凤阳走到草棚前,看着疾奔而来的村民,沉静吩咐道:“抬到老朽这里来!”
不,没有此后。她再一次无比清晰地意识到——眼前的他,就是她的“此后”。
于是没有一句言语,她缓缓地将自己柔软的身躯靠入杨恒的怀中,将俏脸枕住的肩头,嗅着那熟悉的气息泪流满面。
“老爷子身上也有伤啊。”杨恒心中低语,望了望渐黑的天色飞速往山上去。
杨恒和石凤阳不再打扰司马病,退到一旁相帮着村民救护其他伤者。
谁知刚走出草棚,远远就看到一大群村民兴奋地用木板抬起一个刚从废墟里挖出的幸存者飞奔上坡地,高声叫道:“司马神医,我们又救出了一个——”
跟着一个老者便煞有其事道:“地震那晚观音娘娘便托梦给我,说是已派遣她老人家座下的金童玉女前来搭救柳营镇。我起初不信,那位白衣仙子可不是来了?”
他顾不得伤病疲乏,披星戴月御风疾行,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便来到杨柳镇外。
“司马大哥!”杨恒走上坡地,一眼望见正在草棚中救治村民的毒郎中司马病。
石凤阳微笑道:“很好,从此以后我已不必再过问你和石丫头、厉青原的事了。”
司马病道:“杨兄弟,莫如你这就去杨柳镇和石姑娘汇合,也许她那儿正需人手。”
它的外形酷似翡翠色的珍珠,能够穿透金石直入地底,端是教人无处藏身。可即使落在干柴上,它也不会引发半点火星,看上去就和普通的雨滴没什么两样,对寻常百姓人家而言可谓毫无损害。
杨恒和石颂霜面对面席地坐在光罩里,看着天空中飘飘洒洒的翠绿光雨,将四周的景物变得朦胧飘渺,却不知它还要下多久?
“厉青原已经醒了,”在雨声的宁谧中,杨恒缓缓开口道:“他回了楼兰。”
见此情景杨恒赶到小河沟边,将随身带来的药剂分发给众多灾民,又帮他们打了一口深井。忙完活这些已是清晨,杨恒方始得空问起石颂霜的下落。
司马病大吃一惊,方始晓得石凤阳竟是强撑重伤之躯代自己忙里忙外救治灾民,不由又是歉疚又是感动,郑重颔首道:“我明白了。杨兄弟尽管放心前往杨柳镇,若石剑圣少了一根头发,你惟愚兄是问!”
突然就听司马病破口大骂道:“贼死鸟!”飞腿踹翻了脚边的一个水桶,双手猛搓疲惫不堪的脸庞,颓然靠倒在木桩上。
于是他和她不约而同沉默下来,温馨地打量着彼此,目光细致到不漏过对方的一根发丝,一点倦意,心里均都充满了平安喜乐。
倘若仙林高手自恃神勇,先以掌风拳劲劈击,试图震散天火珠求得自身安全,那便等若引火烧身只能死得更快更惨。所以历次无量天照莅临以来,丧生在天火劫下的仙林人物多如恒河沙粒,甚而较之声势浩大的天雷劫更具杀伤力。
石凤阳走到司马病跟前,递上一颗朱红色的丹丸道:“吞下去,歇一会儿。”
杨恒悠然笑道:“怎么不记得?晚辈永世难忘。”说着便轻轻吟道:“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树木从生,百草丰茂。秋风萧瑟,洪波涌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杨恒知道这事和镇民解释不清,忙抽身离去,御风赶往小柳岗。身后一众镇民竞相跪拜叩谢,人人言道观世音菩萨大慈大悲普度众生,不仅派来玉女诛鬼,更令金童驱魔,柳营镇祖上有福,大灾过后必能否极泰来子孙兴旺。
突然那匹瘦马一声长嘶停住脚步,杨恒转过脸看了前头的道路一眼,苦笑了声道:“石老爷子,地上裂了一条超过二十丈宽的巨壑,咱们得绕道而行。”
两人再往前走地缝沟壑越来越多,倒塌的村庄农舍随处可见,许多来不及掩埋的尸体暴露在日光下渐渐腐烂发臭,引来大群大群的蚊蝇叮咬。
“闹鬼?”杨恒怔了怔,问道:“莫非是有妖人乘机作祟?”
司马病接过丹丸塞进嘴里,囫囵吞枣咽了下去,苦笑道:“我不能歇啊,还有那么多灾民等着医治。哪怕我停下了喘一口气,或许又有一条命没了。”
杨恒心情沉重举目四望,并不见石颂霜的踪影,却发现许多灾民三三两两露宿在镇东头的一条小河沟边。那河水早教前两日的毒雨污染已不能食用,但还是有不少灾民饥渴难耐取水饮用,如今一个个上吐下泻高烧不止。
哪知一提起石颂霜的穿着样貌,这些镇民竟是无人不知,纷纷道:“敢情公子问的是那位白衣仙子——她帮咱们驱杀了镇上的恶鬼后,便去了二十里外的小柳岗,听说恶鬼的老巢就在那里。”
林婉容明白丈夫心意,也劝道:“是啊,据说杨柳镇的灾情更加严重。等忙完这边事,我们夫妇也会尽快赶去。”
有了石凤阳和杨恒的助力,众人忙到后半夜终于将数十个重伤村民救治完毕,这才稍稍停歇下来喘上一口气。
才半个多月没见,司马病整整瘦了两圈,眼窝深深凹陷布满血丝,也不知有多少日子没歇息过了。听到杨恒招呼,他忙得连抬头的工夫都省了,说道:“杨兄弟,你回来了?听你的声音好像五脏六腑都受了内伤,待会儿让我看看。”
更有妇人道:“阿弥陀佛,这都是因为镇上的观音祠塌了。要是有观音娘娘在,再多恶鬼也不敢来咱们柳营镇捣乱。”
杨恒感受司马病夫妇的好意,抱拳一礼道:“大哥大嫂保重。”想了想又交代道:“石老爷子半个月前在和吴道祖决斗时负了重伤,五脏六腑几乎全部碎裂移位。司马大哥若得空闲,还请多加照料。”
再看石颂霜双目低垂容色痛楚,娇躯不停地剧烈颤晃,腾起粉色雾气,对周围发生的一切都不闻不问,甚而没有觉察杨恒的到来。那头小黄魑蹲踞在她的脚边,怒目圆睁迫视群鬼,喉咙里发出低低呼吼,却不敢擅离石颂霜左右。
待司马病巡视灾民回来,他倒碗水递上道:“司马大哥,你和大嫂都要注意身体才是。”
为杜绝后患他一鼓作气施展大神通轰塌地穴,又催运三无漏学功法刻了块印有佛门六字驱鬼真言的石碑,立在上面将其封镇。虽说这块碑石只是寻常之物,难以应付道行高深的千年老鬼,但也足以镇住这干乌合之众。
石凤阳不置可否,说道:“还记得我当日在东昆仑与你观日时所念的那首诗么?”
“是无量天火。”石颂霜鬓角的阿耨多罗花光晕流转,在她和杨恒的身外张开一蓬九色奇葩凝成的光罩。她手抚小黄魑的背脊以示安慰,低声道:“小魑,别怕。”
杨恒愣了下,隐隐猜到其中缘由,问道:“这是为何?”
林婉容听丈夫倾诉衷肠,不由嫣然一笑,将只喝了一小口的水送到他干裂的嘴边。
然而它却是所有炼气修道之士的命中魔星——只要渗入肌肤,哪怕接触到一丝一毫的真气,这外形晶莹动人的翡翠色小珠便会立刻爆裂,化作阴火焚燃五内,长则十天半月,短则三五日便即一命呜呼,能够侥幸存活的十不余一。一旦遭劫者运气抵抗,更如同火上浇油,往往在顷刻间被天火烧成一具焦尸。
外面进来两个身强力壮的村民,默默将木板上的尸体抬了出去。不久草棚外响起催断肝肠的嚎哭声,里头还夹杂着幼嫩婴儿的惊吓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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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缓缓撤掌问道:“阿恒,这些天你去了哪里,怎会受了这么重的伤?”
念着念着他忽然明白了什么,回头朝着马车里说道:“老爷子,您这是在提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