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二章 患难
冷不丁宗神秀背后铿然鸣响,惊神仙剑电光怒张,从剑鞘中弹射而出,剑柄笔直撞向龚异嵬的掌心。龚异嵬“砰”地荡飞惊神仙剑,掌势略受影响向左偏斜,仍是重重一击拍中宗神秀的左肩。
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宗神秀能够论道黄山成为四圣之一,而自己却只能背负祁连六妖的恶名。有时候,差距并不单纯来自修为的比拼,往往还包括了智慧、毅力、决心乃至对瞬息万变的情势的把握与利用。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他苏醒过来,密室里已不见了端木远。厉青原从竹榻上坐起身,衣衫早被冷汗浸透,浑身百骸无一处不痛,但体内的真气竟较昏迷前壮大了倍余。无论是否情愿,这份父子见面礼他是受下了。
“杨恒?”宗神秀望着金光里那张年轻俊挺的脸庞,也不知自己心里是喜是愁。
他并不想打伤明灯大师,甚至丝毫不敢生出这样的念头。然而事情的发展并非在他的掌控之中,司徒筠的突然之举不仅令自己措手不及误伤到明灯大师,而且也骤然改变了命运的轨迹,从此越陷越深无法回头。
厉青原闲暇时也喜欢诸般杂学,所以他一眼就能判断出无论从纸质还是画上的水墨色泽,印章的古旧来看,都说明它是一幅成品于至少一甲子前的真迹。
然而就在他运功的紧要关头,灵台蓦地警兆生出,映射出一条鬼魅般的人影,正从身后悄然欺近,正是无相神君龚异嵬。
小夜靠着厉青原坐下,心绪缓缓沉静下来,问道:“厉大哥,爷爷和你说了什么?”
他催运神息,脚下泥土登时现出一个大坑,将司徒筠的遗体横抱起来,埋入土中。
一口气,真禅跑到了海边。他精疲力竭地扑倒在沙滩上,将自己的脸孔深深埋入湿软的泥沙里。一个浪头打来,将他吞没又放开。
忽然,他的神息若有所觉。他从泥沙里吃力地抬起头,伸手抹去脸上的海水。接着便看到一具被海浪冲上沙滩的尸体——当他觉得自己即将变成死人的时候,无相神君龚异嵬已经捷足先登了。
这山洞中的通道密如蛛网,三人只管往幽仄晦暗之处行去,却未撞见先前逃入此间的宗神秀。走了足足有五里多地,明灯大师驻步说道:“就是这里了。”
厉青原身子一软倒入端木远的怀里,被他挟上三楼,步入走道尽头的密室中。
却听厉青原冷冷道:“这位端木爷爷,何止是可怕那么简单!”
这次来的又是谁?也许是端木远的爪牙,也许便是他本人。
真禅吃了一惊,从地上爬起走向尸体。月光下龚异嵬的神情扭曲可怖,胸口被剑锋洞穿,双臂双腿寸寸碎裂宛若一滩稀泥。
也亏得他神息能够覆盖方圆百余丈,否则海底寻人,也不比捞起一根银针简单多少。当然,要杀死宗神秀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好在那是在他受伤之前,而今以端木远的推测,这位道圣的修为至多还剩往日的六成。如此龚异嵬自是有恃无恐,一心要拿昔日的天心池掌门人开刀,一扫近日的晦气。
“轰——”陡然从厉青原数以百计的要穴里涌出炽烈的热流,瞬间弥漫全身,汇作滔滔洪流直入丹田,恰似惊涛拍岸云起鸥飞。
一个多时辰前,他在摆脱了端木远的神息追索后,并未在山洞中逗留,而是从另一处洞口奔出,潜入了千药岛外的百丈海底。
但这点儿恩情在杀父大仇面前,对杨恒还管不管用?宗神秀心里委实没底。
或许,她感觉到了自己并不愿当真和杨恒拼个你死我活。
三年多的光阴可以令人忘记很多过去的事情。但宗神秀明白,再多的时间也不可能教杨恒忘却杨南泰之死。他仅可期冀的,便是当日在银面人巢穴里,曾经出手襄助令杨恒欠下自己一份恩情。
厉青原无法动弹,脑中急忖脱身之策,冷然问道:“你想干什么?”
宗神秀的身子微微一颤,体内真气急起变化,大有走火入魔之势。
小夜想到她很可能和一个杀害自己母亲的凶手在一起生活了许多年,还曾情同祖孙认他做了爷爷,顿时不寒而栗,掩面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然而端木远接下来的一句话却似惊雷闪电,令他遍体生凉:“他才是你的生身之父!”
明灯大师看见一路洒进洞里的血迹道:“小夜,你知道这血是谁的?”
漆黑海水里渐渐亮起一团金光。一道身影便在金光的笼罩中缓缓下沉。
故此宗神秀宁可冒险出岛沉入海底,亦要尽快疏通经脉恢复修为。
但是他有一股将画卷撕裂成碎的强烈冲动,却硬生生地忍住,吐了口气道:“假的!”
一念至此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激灵,极目远望沧海茫茫,却不见有人身影。
厉青原不信——他有十足的理由可以认为端木远在胡说八道。但排在首位的理由却也同时成了最大的疑窦:假如这是谎言,身为局外人的端木远又何须命人千里迢迢、不择手段将自己“请”来这里?
他扬手摄过激飞的惊神仙剑,返身一剑疾刺龚异嵬咽喉。龚异嵬大吃一惊,左掌招式用老不及收回,忙探右手以无相指点击剑刃。
厉青原盯着眼前的端木远,一句话也没有。对方显然是在故意提醒自己什么,这令他感到古怪与不适。
明灯大师点点头,眉宇不经意地紧皱,若有所思道:“可十年前他又为什么佯装被银面人掳去,将你和阿恒留在了那座废弃的土地庙里?”
小夜慢慢平静下来,就听明灯大师继续说道:“只是真禅又会去了哪里?”
“果然,石凤阳将炼仙镯传给了你。”端木远的掌心吐出一道真气,犹如破门而入的江洋大盗,在厉青原体内经脉肆无忌惮地游走探测,欣慰说道:“难怪你进境如此神速,倒也省了老朽许多气力。”
明灯大师叹了口气,安慰道:“小夜,你别难过。这仅是我们的猜测之词,实情恰恰相反也未可知。当务之急咱们还是要设法撑到天亮。”
他想用传音入密警告杨恒,但根本无法提气出声。一下子宗神秀的心凉了半截。
原来长白山天心池有一门传承千年的疗伤奇功,名为“水乳|交融”。此功能将破入伤者体内的掌劲剑气以最快速度发散到四周的空气里,若是能将身子浸泡在水里,则更可收到事半功倍之效。
她早已不准备活了,却一定会拉上心中的仇人陪葬——杨恒、吴道祖……还有自己。因而她不愿自己伤在明灯大师的掌下,甚或迷途知返放下屠刀。她要留下自己,留下一个魔性大发与亲朋故旧彻底决裂的真禅!
“没什么,”厉青原从袖口里取出一块方帕,专注地擦净青冥魔枪,回答道:“不过是见到了你也见到的人和事。”
杨恒不理他的挑衅,在宗神秀身后盘腿落座,左掌按住他的背心吐出一股柔和醇厚的萨般若真气。
真禅拼命地奔跑,一株株乔木在身旁飞快地往后退去。他知道,自己刚刚又错过了一次回头的机会。也许,这也是他最后的一次机会。
他走到紧闭的铜门前,耗费了好一阵子才解开上头的机关禁制。刚把门打开,就听见侧旁的静室里传来了异响,正是龚异嵬在擒拿小夜。
此刻他并不知道,其实自己猜对了一半的答案。杨恒的确是到了,但杀死无相神君龚异嵬的却是另有其人。这个人,就是先前被端木远击伤的道圣宗神秀。
真禅悲哀的醒悟到,尽管自己突破了魔真十诫的第九层境界,以封闭四识的代价换取到足以横行天下的绝世魔功;尽管自己杀人不眨眼双手沾满血腥,甚而沦落为别人眼中的冷血魔星,然而本质上仍然是个怯弱的胆小鬼!
“唰——”端木远抬手展开了一幅画轴,徐徐道:“你看画里的人像谁?”
须臾的工夫,宗神秀的全身冒出丝丝缕缕的紫烟,迅速溶入海水里消失无影。
他不敢回头去看明灯大师失望的表情,更不敢多看一眼司徒筠惨不忍睹的遗体,于是亡命般地跑啊跑,一如背后有只魔爪正在抓向自己。
“叮!”惊神仙剑竟是毫不着力,被无相指激弹飞空。宗神秀的元神趁势以快到不可思议的速度撞向龚异嵬怀中。龚异嵬骇然出掌招架,“喀喇喇”连声脆响,在电光石火之间他的双臂双腿尽皆被宗神秀以柔韧气劲绞成齑粉。
厉青原运功凝目打量四周,只见所在之处怪石嶙峋四通八达,无论追兵从哪个方向杀来,都无法阻止他们三人从其余通道撤走,不禁暗自钦佩道:“到底姜是老的辣,此刻仍能临危不乱从容自若。”
这时端木远的声音绵绵不绝,犹在岛上回荡,却谁也不知他此刻到了何处。
事实上,至少有一件事是小夜所不知道而此刻他已明了的。
小夜脑海里一记电闪,有股寒意从脚底直透头顶,颤声道:“他是故意要你来收留我,将我带上峨眉山。如此说来……端木爷爷他、他早就清楚我的身世!”
小夜灵机一动道:“我晓得一个绝佳的藏身之处,爷爷一时半会儿绝难找到。”
他一下子呼吼出声,感觉身子快要爆裂开来,终于支撑不住昏死了过去。
龚异嵬尖声嘶吼向后翻跌,宗神秀接过落下的惊神仙剑,振臂一挑刺穿他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