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114章 此命不堪百天
正要吩咐开船,忽听得中南五子齐声大叫:“金泽丰,金泽丰,你在哪里?”
龚政伟夫妇和东华群弟子脸色一齐大变,只见六个人匆匆奔到码头边,中南五子之外,另一个便是常寿。
中南五子认得龚政伟夫妇,远远望见,便即大声欢呼,五人纵身跃起,齐向船上跳来。
焦美媛立即拔出长剑,运劲向卜算子胸口刺去。龚政伟也已长剑出手,当的一声,将妻子的剑刃压下,低声嘱咐:“不可鲁莽!”只觉船头微微一沉,中南五子已站在船头。
卜算子大声说:“金泽丰,你躲在哪里?怎么不出来?”
金泽丰大怒,叫道:“老子怕你们么?为什么要躲?”
便在这时,船身微晃,船头又多了一人,正是常寿。龚政伟暗自吃惊:“我和师妹刚回舟中,这常医生跟着也来了,莫非发现了我二人在窗外偷窥的踪迹?五怪已极难对付,再加上这个厉害人物,龚政伟夫妇的性命,今日只怕要送在开封了。”
只听常寿问:“哪一位是金少侠?”言辞居然甚为客气。金泽丰慢慢走到船头说:“在下金泽丰,不知阁下尊姓大名,有何见教。”
常寿向他上下打量,说道:“有人托我来治你之伤。”伸手抓住他手腕,食中二指搭上他脉搏,突然双眉一轩,“咦”的一声,过了一会儿,眉头慢慢皱了拢来,又是“啊”的一声,仰头向天,左手不住搔头,喃喃说:“奇怪,奇怪!”隔了良久,伸手去搭金泽丰另一只手的脉搏,突然打了个喷嚏说:“古怪得很,古怪得很,老夫生平从所未遇,从所未遇。”
卜算子忍不住说:“那有什么奇怪?他心经受伤,我早已用内力真气给他治过了。”探道子说:“你还在说他心经受伤,明明是肺经不妥,若不是我用真气通他肺经诸穴,这小子又怎活得到今日?”翻墙子、捣练子、摸鱼子三人也纷纷大发谬论,各执一辞,自居大功。
常寿突然大喝:“放屁,放屁!”卜算子怒问:“是你放屁,还是我五兄弟放屁?”常寿说:“自然是你们六兄弟放屁!金少侠体内,有两道较强真气,似乎是瓦洛佳所注,另有六道较弱真气,多半是你们六个大傻瓜的了。”
龚政伟夫妇对望了一眼,均想:“常寿果然了不起,他一搭脉搏,察觉阿丰体内有八道不同真气,那倒不奇,奇在他居然说得出来历,知道其中两道来自瓦洛佳。”
探道子怒道:“为什么我们六人的较弱,瓦洛佳贼秃的较强?明明是我们的强,他的弱!”
常寿冷笑说:“好不要脸!他一个人的两道真气,压住了你们六个人的,难道还是你们较强?瓦洛佳这老混蛋,武功虽强,却毫无见识,他妈的,老混蛋!”
摸鱼子伸出一根手指,装模作样也去搭金泽丰右手的脉搏,说道:“以我搭脉所知,乃是中南六子的真气,将瓦洛佳的真气压得没法动……”突然间大叫一声,那根手指犹如被人咬了一口,急缩不迭,叫了声:“唉唷,他妈的!”
常寿哈哈大笑,十分得意。众人均知他是以上乘内功借着金泽丰的身子传力,狠狠地将摸鱼子震了一下。
常寿笑了一会儿,脸色一沉说:“你们都给我在船舱里等着,谁都不许出声!”
捣练子说:“我是我,你是你,我们为什么要听你的话?”常寿说:“你们立过重誓,要给我杀一个人,是不是?”翻墙子说:“是啊,我们只答允替你杀一个人,却没答允听你的话。”常寿说:“听不听话,原在你们。但如我叫你们去杀了破阵子,你们意下如何?”中南五子齐声大叫:“岂有此理!你刚救活了他,怎么又叫我们去杀他?”
常寿说:“你们五人,向我立过什么誓?”卜算子说:“我们答允了你,倘若你救活了我们的兄弟破阵子,你吩咐我们去杀一个人,不论要杀的是谁,都须照办,不得推托。”常寿说:“不错。我救活了你们的兄弟没有?”摸鱼子说:“救活了!”常寿问:“破阵子是不是人?”捣练子说:“他当然是人,难道还是鬼?”常寿说:“好了,我叫你们去杀一个人,这个人便是破阵子!”
中南五子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均觉此事太匪夷所思,却又难以辩驳。
常寿说:“你们倘若真的不愿去杀破阵子,那也可以通融。你们到底听不听我的话?我叫你们到船舱里去乖乖地坐着,谁都不许乱说乱动。”中南五子连声答应,一晃眼间,五人均已双手按膝,端庄而坐,要有多规矩便有多规矩。
金泽丰说:“常医生,听说你给人治病救命,有个规矩,救活之后,要那人去为你杀一人。”常寿说:“不错,确是有这规矩。”金泽丰说:“在下不愿为你杀人,因此你也不用给我治病。”
常寿听了这话,“哈”的一声,又自头至脚地向金泽丰打量了一番,似在察看一件稀奇古怪的物事一般,隔了半晌,才说:“第一,你的病很重,我治不好。第二,就算治好了,自有人答应给我杀人,不用你亲自出手。”
金泽丰自从龚乐媛移情别恋之后,虽已觉了无生趣,但忽然听得这位号称有再生之能的名医断定自己伤病已没法治愈,心中却也不禁感到一阵凄凉。
龚政伟夫妇又对望一眼,均想:“什么人这么大的面子,居然请得动‘公平交易’到病人处来出诊?这人跟阿丰又有什么交情?”
常寿说:“金少侠,你体内有八道异种真气,驱不出、化不掉、降不服、压不住,是以为难。我受人之托,给你治病,不是我不肯尽力,实在你的病因与真气有关,非针灸药石所能奏效,在下行医以来,从未遇到过这等病象,无能为力,十分惭愧。”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倒出十粒朱红色的丸药说:“这十粒‘镇心理气丸’,多含名贵药材,制炼不易,你每十天服食一粒,可延百日之命。”
金泽丰双手接过说:“多谢。”常寿转过身来,正欲上岸,忽然又回头说:“瓶里还有两粒,索性都给了你吧。”金泽丰不接,说道:“前辈如此珍视,这药丸自有奇效,不如留着救人。晚辈多活十日八日,于人于己,都没什么好处。”
常寿侧头又瞧了金泽丰一会儿,说道:“生死置之度外,确是大丈夫本色。原来如此,怪不得,怪不得!唉,可惜,可惜!惭愧,惭愧!”一颗大脑袋摇了几摇,一跃上岸,快步而去。
他说来便来,说去便去,竟将东华派掌门龚政伟全不理睬,视若无物。
龚政伟好生有气,只是船舱中还坐着五个要命的瘟神,如何打发,可煞费周章。只见中南五子坐着一动也不动,眼观鼻,鼻观心,便如老僧入定一般。若让船家开船,势必将五个瘟神一齐带走,若不开船,不知他五人坐到什么时候,又不知是否会暴起伤人,以报焦美媛刺伤破阵子的一剑之仇?
强章通、龚乐媛等都亲眼见过他们撕裂洪政确的凶状,此刻思之犹有余悸,各人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向五人瞧去。
金泽丰回身走进船舱问:“喂,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卜算子说:“乖乖地坐着,什么也不干。”金泽丰说:“我们要开船了,你们请上岸吧。”探道子说:“常寿叫我们在船舱中乖乖地坐着,不许乱说乱动,否则便要我们去杀了我们兄弟。因此我们便乖乖地坐着,不敢乱说乱动。”金泽丰忍不住好笑,说道:“常医生早就上岸去了,你们可以乱说乱动了!”摸鱼子摇头说:“不行,不行!万一他瞧见我们乱说乱动,那可大事不妙。”
忽听得岸上有个嘶哑的声音叫问:“五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东西在哪里?”
卜算子说:“他是在叫我们。”探道子说:“为什么是叫我们?我们怎会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那人又叫道:“这里又有一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东西,常医生刚给他治好了伤,你们要不要?如果不要,我就丢下黄河里去喂王八了。”
中南五子一听,呼的一声,五个人并排从船舱中纵了出去,站在岸边。只见那个相助常寿缝伤的中年妇人笔挺站着,左手平伸,提着个担架,破阵子便躺在担架上。这妇人满脸病容,力气却也真大,一只手提了个百来斤的破阵子再加上木制担架,竟全没当一回事。
卜算子忙说:“当然要的,为什么不要?”探道子问:“你为什么要说我们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破阵子躺在担架之上说:“瞧你相貌,比我们更加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原来破阵子经常寿缝好了伤口,服下灵丹妙药,又给他在顶门一拍,输入真气,立时起身行走,但毕竟失血太多,行不多时,便又晕倒,给那中年妇人提了转去。他受伤虽重,嘴头上仍决不让人,忍不住要和那妇人顶撞几句。
那妇人冷冷问:“你们可知常寿最怕的是谁?”中南六子齐说:“不知道,他怕谁?”那妇人说:“他最怕老婆!”中南六子哈哈大笑,齐声说:“他这么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居然怕老婆,哈哈,可笑啊可笑!”那妇人冷冷说:“我就是他老婆!”中南六子立时不作一声。那妇人说:“我有什么吩咐,他不敢不听。我要杀什么人,他便会叫你们去杀。”中南六子齐说:“是,是!不知常夫人要杀什么人?”
常夫人的眼光向船舱中射去,从龚政伟看到焦美媛,又从焦美媛看到龚乐媛,逐一瞧向东华弟子,每个人都给她看得心中发毛,各人都知道,只要这个形容丑陋、全无血色的妇人向谁一指,中南五子立时便会将这人撕了,纵是龚政伟这样的高手,只怕也难逃毒手。
常夫人的眼光慢慢收了回来,又转向中南六子脸上瞧去,六兄弟也是心中怦怦乱跳。常夫人“哈”的一声,中南六子齐声应道:“是,是!”常夫人又“哼”的一声,中南六子又一齐应道:“是,是!”
常夫人说:“此刻我还没想到要杀之人。不过常寿说,这船中有一位金泽丰少侠,是他十分敬重的。你们须得好好服侍他,直到他死为止。他说什么,你们便听什么,不得有违。”中南六子皱眉问:“服侍到他死为止?”常夫人说:“不错,服侍他到死为止。不过他已不过百日之命,在这一百天中,你们须得事事听他吩咐。”
中南六子听说金泽丰已不过再活一百日,登时都高兴起来,都说:“服侍他一百天,倒也不是难事。”
金泽丰说:“常医生一番美意,晚辈感激不尽。只是晚辈不敢劳动中南六子照顾,便请他们上岸,晚辈这可要告辞了。”
常夫人脸上冷冰冰的没半点喜怒之色,说道:“常寿说,金少侠的内伤,是这六个混蛋害的,不但送了金少侠一条性命,而且使得常寿无法医治,大失面子,不能向嘱托他的人交代,非重重责罚这六个混蛋不可。常寿本来要他们依据誓言,杀死自己一个兄弟,现下从宽处罚,要他们服侍金少侠。”她顿了一顿,又说:“这六个混蛋若不听金少侠的话,常寿知道了,立即取他六人中一人的性命。”
摸鱼子说:“金兄弟的伤既是由我们而起,我们服侍他一下,何足道哉?这叫作大丈夫恩怨分明。”翻墙子说:“男儿汉为朋友双肋插刀,尚且不辞,何况照料一下他的伤势?”破阵子说:“我的伤势本来需人照料,我照料他,他照料我,有来有往,大家便宜。”探道子说:“何况只服侍一百日,时日甚是有限。”卜算子一拍大腿说:“古人听得朋友有难,千里赴义,我六兄弟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常夫人白了白眼,径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