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腊月廿三2(1/1)

首发：~第215章 腊月廿三2

辰时初刻，天光初明。

一夜未能成眠的古今和闻人怀已乒乒乓乓的相互拆解了大半个时辰的招，弄得满头大汗，依然心浮气躁。从外在的招式，到内在的心境，以及连接内外的气息，均是紊乱不堪、形神俱无，远不如平常时候的稳健流畅。

闻人徽音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很想开导两位弟弟，却是有心无力，她连自己的心态都无法调整好；她很想给两个弟弟竖立榜样，就算是强颜欢笑也好过无所作为，多少能起到稍稍宽慰的作用，可是一想到父亲身陷囹圄，说不定正在遭受酷刑的折磨，便心如刀绞、忧思难解，不让自己崩溃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二位小兄弟真是勤奋，快过来擦把汗，可别着凉了！”一直在边上默默关注的酆于笑着递上了两条毛巾。

“多谢酆大哥！”

酆于云淡风轻地说道：“离赴宴还有些时候，你们可有兴趣随我到外面去逛逛？”在他的心中对这姊弟三人还是挺佩服的，小小年纪没有在巨大的打击和压力面前一蹶不振或歇斯底里，还能保留一定的方寸和前进的斗志，是非常难能可贵的，光这一点就值得他高看一眼。

姊弟三人交相对视，丝毫没有闲逛的兴致，正欲婉拒，酆于假装看不出三人的心思，笑呵呵地拉着闻人怀和古今往大门外走去，闻人徽音便也只好跟上。

酆于抬头挺胸、阔步当先，尽拣闹市而逛，哪里热闹就往哪里扎。姊弟三人本就心神混乱，一息不断的刺耳杂音和时不时的摩肩接踵，以及熊孩子们丢向人群的鞭炮，无异于火上浇油、雪上加霜。闻人姊弟性子好，并未生出抱怨之情，古今则没这么好的脾气，嘴上不说，面色已十分难看。酆于故作愚钝、视若无睹，依然自行其事，最后驻足于最是热闹的街心，就算和近在咫尺的人说句话，都要扯着嗓子。

闻人怀高声表达不解之意：“酆大哥，怎么不走了？这里人太多啦，还有这许多车轿往来，我们还是让到边上去吧！”

酆于微微一笑，毫无挪步的意思，道：“咱们来做个游戏如何？”他在平常的说话方式中融入了高妙的传音之法，字字句句清清楚楚地送入姊弟三人耳中。后者一脸错愕，当是自己听错了。酆于接着说道：“你们可能听出这里过往众人都在说些什么？”

“啊！”闻人怀望洋兴叹，“此处人声鼎沸，如何能够听得出他们在说些什么？”

酆于道：“听不听得出，做了才知道。”

古今深觉此举荒诞无聊，有种被人消遣之感，不屑冷哼。

酆于不以为意，目光落到一丈开外贩卖文房四宝的摊位上，道：“那个高瘦的书生在说：前两天一螺才卖五两，今天就涨到十两了，这价格飙升得也太多了吧！旁边那个个头稍矮的书生说：就是啊！一天一个价，忒不厚道了，开门做生意哪有你这般做法的？摊主说：这位公子话可不能这么说，这一天一个价的污名小店可担待不起！小店素重招牌，讲求诚信经营、童叟无欺，可不是贪图眼前一时小利的无良商贾！小店抬高价格实属无奈，二位公子也都清楚罗墨王亲手制成的歙墨在市面上有多紧俏，愈是年关就愈是供不应求！小店进货成本高了，售价只能跟着水涨船高，还望二位公子能够多多理解！高瘦书生说：可是十两确实太贵了，便宜点吧！另一个书生说：是啊，都老顾客了，便宜点吧！摊主说：小店也想便宜点卖给二位公子，可是这已经是最低价了，再便宜小店就要亏本了！二位公子都是学富五车、妙笔丹青的大才子，对这歙墨应该比小人更在行，不妨可以去打听打听，如小店这般正宗的歙墨还有哪家的售卖价格比小店更低的，只要能找出一家，小店白送二位公子十螺歙墨！高个书生说：唉，十两就十两吧，给我们来四螺。”然后酆于将目光转落至更远的油纸伞摊位上，接着说道：“那个看着像某户官宦人家的丫鬟在说：大娘，您这油纸伞多少银两一把？摊主大娘说：一两银子一把，这边的便宜点，八钱一把，这边的是一两二钱一把。小姑娘说：就这种吧，来两把……”连着一字不差地转述了五处对话，仿佛那些人说话时他就站在边上。

闻人怀道：“酆大哥修为高深，当世罕有匹敌，能听出他们在说些什么自然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可对我们来说却是难如登天。”

酆于道：“怀兄弟妄自菲薄了，其实你们也能做到的。”

“我们也能做到？酆大哥莫不是想用说笑替我们解愁？”

“先试试看。”

“好吧。”

闻人姊弟稍作调整，开始进行尝试，古今瘪了瘪嘴，带着情绪跟着尝试。周围完全就是一团模糊刺耳的杂音，偶尔能听到几个较高或较近的字音，根本无法听出一句完整的话。光靠耳朵不行，那就用眼睛一起看，从唇形的开合上解读说话的内容，可他们并不懂唇语，盯得眼睛都酸了，只看出了寥寥几个字。正打算放弃，酆于的声音在他们耳畔响起：“心乱静中乱，心静乱中静。心若冰清，天塌不惊；万变犹定，神怡气静。千般烦忧，才下心头；灵台清幽，即展眉头。心无挂碍，意无所执；解心释神，莫然无魂。身不动是为身静，似鲲入北冥，如鹏翔九天，僵体遇温泉，淋漓畅快，松弛自在；心不动是为心静，以心听炁，心炁合一，一念代万念，万念归一念，成就虚空无念；意不动是为意静，不知我有，超脱凡胎尘俗……身静炼精，心静炼炁，意静炼神……”

姊弟三人不由自主缓垂眼睑，平和淡然的话语如一股无形无质、无穷无尽的神力，轻轻推动着他们徐徐走向一个从未涉足的空灵世界，自由地徜徉其中，感受着三昧妙意，身心上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松弛。

古今感悟到了：守吾田园淡，管他市井华；闲步一喧哗，静修九浮沉。

闻人怀感悟到了：烦事人人有，事烦心不烦；放下自然无，万物皆自得。

闻人徽音感悟到了：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

“你小子行啊，一生就生了个大胖小子！不像我，一心想要个小子，却连着生了四个丫头！要是第五个还是丫头，那就只能作罢了，要怪也只能怪自己没生儿子的命！”

“还是你福气好啊，儿女双全，整好凑成了一个‘好’字！我跟我家那口子一直都盼着能得个丫头，偏偏就是不能如愿，一生就生个带把儿的！”

“你这个爆竹真响！是哪里来的啊？”

“哇！你这件衣裳好漂亮啊！”

“瑶儿，快过年了，娘给你做身新衣裳可好？”

“好呀好呀！喔！有新衣裳穿喽、有新衣裳穿喽！”

“娘亲，我也要漂亮的新衣裳！”

“娘亲娘亲，都过小年了，爹爹怎么还不回来啊？”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嗯，我儿好志气，他日定能光耀我孙家门楣！”

“玩玩玩，一天到晚就知道玩！老子为了供你小子念书，他娘的每天起早贪黑辛苦的要死，你小子倒好，没日没夜地在外面瞎玩！老子真恨不得一棍子结果了你这不肖东西！”

“你家小子好日子定了么？”

“令千金何日出阁？”

“你看老杨家那小子都生二胎了，咱家那不争气的东西到现在连个媳妇都没有！”

“我家那丫头真的挺不错的，还请钱姥姥多多帮忙，明年务必帮忙说门亲事！”

“今年年景不错，兄弟我发了比小财，走，哥几个，兄弟我请哥几个吃酒去！”

“唉！今年真是太背了，整整霉了一整年，这个年关可怎么过啊？”

“听说你小子昨晚在赌坊狠狠赢了一大笔！”

“败家玩意儿！老子辛苦了大半辈子才攒了这么一片家业，结果全被你小子给败光了！”

“昨晚那小妞实在太棒了，那才真叫一个快活似神仙呐！啧啧啧，今晚咱再去过！”

“好气派的马车，我什么时候也能坐上这么气派的马车？”

“啊呀！这些年的苦到底是没白吃啊，总算有盼头了！”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唉，人各有命，强求不得啊！我还是踏踏实实另谋一份生计吧，别再做那些不切实际的白日梦了！”

“恭喜李大人、贺喜李大人！荣迁郎中！”

“前年是赤字，去年是赤字，今年还是赤字！张大人您倒是帮我出出主意，我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老吴头，你可真是好福气啊，儿子女儿一个比一个有出息，只消翘着二郎腿，就有享不尽的清福，真是羡煞旁人呐！”

“没办法啊！要怪就只能怪自己命不好，生了一堆不中用的东西，临了临了还要给他们收拾烂摊子！”

“你说奇怪不奇怪，东城麻绳胡同老姜家那期颐之年的老祖宗昨天刚操办了百岁大寿，在寿宴上吃了两个寿桃、一大碗长寿面，还吃了半壶酒，这么好的胃口少说还能再活个三五年，谁曾想今早就没了！”

芸芸众生，一字一句，皆清晰纳入姊弟三人神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