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三十六章密信
多日来的刺杀、赶路,让我既惊恐又疲惫,时常盯着微紫色的窗纱发呆。突然听到青的声音,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我撩起车帘,原来已到长安城郊的晚凉亭。亭下站着数人,都是普通布衣打扮,唯有最前一人穿着锦袍,在阳光下显得格外耀眼。我向青悄声问道:“他们是……”
裴青解释道:“那是淮南王的人。我只能送你到这了。从这里到入长安之后的路由他们护送。”说完,他便转身对亭下之人说道:“韩亥,还不来见过公主!”
那个穿着锦袍的男子立刻走到车前,恭谨地跪拜道:“臣,江南转运使韩亥叩见公主千岁。”
我觉得此人好生面善,迟疑了一会儿,便恍然大悟道:“你就是二哥从小那个伴读吧。”
韩亥爽快答道:“公主好记性,臣小时被选送到宫中给王子们伴读,正是专侍淮南王的。此次公主回来,也正好赶上臣进京述职,便受了淮南王嘱托,在此迎候公主。”
我心中明白了些许:裴青一路护送,早就为柳盛所知,而京城,到处都是柳盛的耳目,自然不能再陪伴我。二哥找了个外放的官带自己进京,也算是有心了。想到这里,我便对裴青道:“如此,我们何时可再见?”我心里记挂着密信之事,想早些同二哥裴青一起商议。
裴青行了礼,翻身上马,“殿下放心,等淮南王安排妥当,臣自会再与你们相见。”说完,他挥鞭策马,一人向远处奔去。
车轮又滚滚向前。我掀开帘子一角看向外面,韩亥骑着一匹枣红马随车同行,不时谨慎地观察着四周。都城,还如同往昔一样厚重而又宏丽。玄武岩的城墙仿佛巨刀刻削一般整齐。马车从城门缓缓而入。两扇高大壮阔的城门,带着深重的阴影投影在大地上。一切,仿佛只是做了一个悠长而五味杂陈的梦。
我坐定在车中的蜀锦软榻上,感觉心也慢慢落定了。难道是回到了家乡,才使自己这颗飘零的心沉静下来吗?我一边想着,一边多了几丝睡意。
一觉醒来,发现马车已经不动,突然害怕起来,不由自主地撩开了车帘,只见韩亥带领一干人等就在车前侍立。看到我,韩亥躬身道:“我等已等候多时。请公主下车进园吧,淮南王已经在里面等候。”
我整饬了一下衣装,一边在下人的搀扶下下车,一边奇怪地问韩亥道:“怎么不叫醒我?”
韩亥笑着答道:“我怎敢随意窥视公主。只是车子落定许久,我呼喊您下车,不见车内动静,怕您是劳累睡熟了,所以就一直侍立,不敢惊动。”
我也对他笑笑,然后抬眼望去,这是一座很大的宅院。由于地处偏僻,我并不知这是何处,便随了众人的引路,一直来到宅院中一处大的荷花池边。
这荷花池形状奇特,周围怪石嶙峋,亭台楼阁一样不少,只是比起宫里,规格稍小,雕饰也略简单。池边侍立着两个绛紫色锦袍的小内官,年纪不过十三四岁。他们前面,却是一个布衣打扮的人正坐在胡床上垂钓,头上还顶着一个硕大斗笠,全然不曾理会身后一群人的到来。
我看着这奇怪的场面,问韩亥:“淮南王呢?为什么引我到这?这个钓鱼的是谁?”
还没等韩亥回话,只听垂钓者摘了草帽,转过身来,站起大笑道:“三妹是怎么了?几年不见,连我这个二哥都认不出来了。”
随侍的小内官忙把茶水送上,而我却是又喜又急,“二哥,我一路凶险,几逢生死,好不容易回来见到你。二哥却穿了这身在这里消遣我,真是……”
“哈哈哈,确是二哥的不是。我久等三妹不来,无事在这里垂钓罢了。既然回来了,就安心先住下歇息。”二哥以手抚慰我,笑盈盈道。
我环顾四周,“这里是什么地方,怎么我认不得?”
“这里是我一处别院。自从你和亲契丹,二哥回京卸职无事,就寄情山水玩乐了。这是新盖的,你自然不清楚。”
“你们都下去吧,韩亥,你去偏厅,我一会儿传你说话。”景宏三言两语就将众人都遣散了。
“二哥,景昊他怎么样?我还有事同你商议。在京郊裴青独自走了,你赶紧叫他来吧。”我见众人离去,便急着对二哥说道。
二哥只是笑了笑,“你啊,还是以前那个脾气,急躁,这几年在契丹也并无长进。你先安心住下,这些事慢慢都会清楚。这里我都安排了人手,缺什么,使唤他们就行。晚上我应了宫里几个工匠之约,去看几件罕见的玉雕,因为早就定好了,可不能怪二哥不陪你啊。”
听他这话,我的心已经凉了大半。二哥又回到了从前在宫里浪荡不羁的样子。几年前在幽州看到的那个霸气王者竟毫无踪影。但此次回来,毕竟是二哥护我周全,让我深陷柳盛的势力范围之中还能安然,便也只能道:“既然这样,便等二哥空时再谈。”
二哥见我不悦,打趣道:“我早就接到消息,知道你身怀六甲,可不能轻易动怒啊。伤了我外甥,可不饶你!”说完,便用手在我鼻上刮了一下,大步翩翩而去。
望着二哥的背影,心中真是百般滋味。他对我还似以前一般爱护,可他对自己的处境和朝廷的事好像一点都不上心,想找他商议密信的事恐怕是难有成效了。
已经过去十来日。虽然下人对我侍奉极周全,但心中大事却未能解决。虽然见了二哥几面,却也是寥寥数语。每每看他无意朝堂,玩乐起来倒是十分繁忙,我心中就又多了一层阴霾。秋季很快来临,这种心情又因黄叶落地增添了忧烦。
突然看到窗外侍女内官们乱作一团,便出屋叫住一个小内官询问道:“出了什么事?如此慌张?”
他恭谨答道:“殿下不知,柳丞相来访,王爷要我们准备伺候。这府无人知道,平日里根本无人前来,更何况是丞相……”
听是柳盛,我心下顿时一惊,忙隐入偏厅,虚掩着侧门,安静下来。
好一会儿,下人们才准备停当,侍立两侧。柳盛大步踱进正堂,双手一拱,道:“淮南王别来无恙啊,微臣不请自来,惊扰之处,还请海涵。”
二哥一看便是匆忙间换上的正装,此刻上前迎道:“哪里哪里,丞相驾临小王别居,可是令小王喜出望外。只是下人们从未见过朝廷重臣,失礼之处还请丞相原谅。”
二人分宾主坐定。二哥倒也不让他,坐在主位之上。而柳丞相倒显得拘谨,只坐了次位一角。待侍女送过方巾茶水,二哥问道:“不知丞相突然驾临,所为何事?小王我最近从南方进了几个音弦,还要赶去……”又看了一眼柳盛,笑道:“当然,丞相如果有意,我挑几个送到贵府上去。”
柳盛连忙摆手推辞,“微臣哪里有王爷雅兴?每日只是为国事忙碌。这些百官不思量朝廷难处,还到处出难题。这不,一些官员上了折子,说要严惩将皇上气病的太子詹事李少甫。我这才特意赶来问问王爷意思。”
二哥拿着茶盏把玩,随口说道:“你也知道,我已散居多时。你是父皇倚重之人,我对丞相自然也是敬重佩服。这类事,丞相拿主意便是,何必跑来一趟?”
柳盛忙道:“微臣哪敢自专?也是替王爷担心啊。”
“哦?”二哥这才盖上杯盖,纳闷道,“愿闻其详。”
柳盛正色道来:“王爷知道,太子痴傻也一年多了。为了这事,皇上没少费心。这个李少甫,不知为朝廷分忧,替皇上解难,还巧言令色,纠集同党,屡次上折阻碍另立国本之事。皇上为了这事吐血数次,现在还卧床不能起身。本朝以孝义治天下,王爷作为最年长的皇子,不好在这个时候置身事外吧。若寒了皇上的心……”
二哥这才如梦初醒,将杯子一砸,惊道:“哎呀,丞相不提点,小王还如在梦中。本王这就手书上折,参这个李少甫,让他满门抄斩!”
柳盛此刻才露出一丝笑意,“也未必有那么大罪。微臣怕误了王爷的事,已代拟了奏本,请王爷过目。若是妥当,就签个字,和其他奏折一并递上去。”随手从袖子中拿出一份奏折递给二哥。
二哥取过奏折,边匆匆看去边点头道:“丞相不仅想得周到,这奏文可是又精进了。那小王我就不知恬耻,用了它了。”说完便唤人拿来印信,准备盖上去,手刚举起忽然又放了下来。面对柳盛不解的表情,二哥接着笑道:“柳丞相,你也知道,最近小王多收了几个侧室,家里人口一多,住处拥挤。前些日子,我给父皇写了折子,奏请将京郊两块闲置的皇家用地封给我,以便建房纳室,可是最终没了后文。要是柳丞相肯帮忙……”
柳盛哈哈一笑,“王爷风流倜傥。此为美事,微臣一定尽力帮忙。”
“好!”二哥二话不说便将印信盖了上去。
我在偏厅看得真切,听得实在。柳盛之心,昭然若揭。他必以景昊痴傻为由改立景明。二哥怎么可能不明白这些?却还助他!我一路风险,竟是白担。
柳盛一走,我便自偏厅叫道:“二哥!”这两字刚出,就被迅速捂住嘴巴。原来是韩亥!几个侍女在他的示意下,将我强行搀回自己房间。
整整一日,我水米未进,躺在床上,独自发呆。任下人怎么劝,就是不吃不喝。到了晚间掌灯时分,我才对着周围的侍女开口,“你们都不要劝了。去跟我二哥说,他不来,我就一直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