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三十三章 鱼入沧海
想到这里,苏旭慢慢向歌玲走去,他打定主意要听听她的解释剖白。
这姑娘哭了许久,自顾两眼发直地看着池塘,她脸色煞白,仿佛在琢磨什么可怕的事。
静静地陪着歌玲呆了好一会儿,苏旭突然低声说:“你别想了,这池塘清浅,掉下去也淹不死人。”
歌玲悚然一惊,扭头看时,居然是温柔懦弱了十八年的“大小姐”神仙似地站在自己身后。
她稳稳当当地看着自己,小姐越是一切如常,歌玲越是心中愧悔,她已没脸见她!
苏旭忽见歌玲“噗通”一声,双膝下跪在自己跟前,她一把拽住自己的衣裙下摆,放声哭道:“小姐!我对不起你!今日之事,都是歌玲不好。我没脸见你!我没脸活了!”
苏旭素来厌恶女子大哭大闹、要生要死。他正要开口嘲弄,忽然想起:自己如今也是个女子,自“成亲”以来,他亦嚎啕数次,哪里还有昔日丈夫之风?扪心自问,他有什么脸去呵斥别人?
苏旭想起歌玲素日待自己的好处,心也软了。
他慢慢伸手抚了她的肩头:“不要哭了。歌玲,你不要哭了。”
歌玲哽咽摇头:“小姐!是我对不住你!那信筒是姑爷交给我,要我拿去寄给表少爷的。姑爷说已得了你的首肯。我虽然心头疑惑,可如何能向姑爷询问,这是谁的书信?里面写了些什么?我在苏府不受翠书她们待见,小姐您……您又莫名其妙地远了我,什么事都只要诗素服侍。我在这里无依无靠,偌大府邸,只有寒香小姐肯与我交好,我……我就糊里糊涂地信了她……她当时明明白白答应我,会顺手替我寄这书信,谁知她转手就将邮筒拆了交给太太……我是万万没想到……万万也没想到她会如此啊……”
苏旭心头黯然。
倘若他还是男子,定然觉得一个巴掌拍不响,寒香固然多事,妻子行为更欠检点!
如今他做了女人,才知道满不是这么回事儿!周氏姑侄针对地是“苏家少奶奶”,便是娶回来个天仙,人家也能挑出不是!
想到这里,苏旭决定把歌玲搀扶起来:“歌玲!起来说!地上凉!”
歌玲固执摇头,她涕泪横流,双手紧紧攀着“小姐”的双臂,如同抓着救命稻草:“小姐!我并没有勾引姑爷!今天早上姑爷睡眼朦胧的……突然如同小姐在家那般搂着我撒娇……是我不曾料到,躲闪不及!现在想来,只怕……只怕姑爷是在发梦也说不定!姑爷平日待我和颜悦色……可是我真的和他清清白白!小姐!我是冤枉的!小姐!你要信我!”
苏旭压下酸意,翻过头想:歌玲生得秀丽,是个心高之人,伺候“姑爷”难免亲昵爱娇了些。可那还不是柳溶月成日拉着人家姑娘言笑晏晏在先了?凭良心说,就柳溶月现在那个长相儿,对着人家女孩儿狗摇尾巴似地撒娇说笑,让人家闺女怎能不多想一层,少爷是不是对我动了歪心?
思来想去,苏旭心头火起:合着她披着他的人皮风流倜傥,他揣着自己的良心为她扫尾善后!
苏旭扶了歌玲的双臂,真心劝说:“你别哭了。我相信你。”
歌玲闻听此言,被泪水糊住的双眼陡然现了欢欣神色:“小姐!你信我就好!你需为我正名!否则我一个女孩儿家真是没法活了!”说完这句,歌玲眼神忽又暗淡,她的声音缓缓低了下去:“即便你为我正名,又能如何?他们还不是一样背后对我说三道四……”
其时天色不晚,亦有过往仆妇丫鬟路过池边,她们看光天化日之下,那“不安分”的陪嫁丫头居然有脸搂着“多事端”的新少奶奶哭哭啼啼。
来往众人,各个脸上都是揶揄鄙夷之色,显然是在看歌玲笑话,至少是在看歌玲的笑话。
眼见此情此景,苏旭都替歌玲心底凉透。
他沉思良久,终一咬牙:“歌玲,别哭了。我听说你在京城附近还有些亲眷?这样吧,我给你二十两银子,再烧了你的卖身书契,你出府自去度日如何?”
歌玲浑身颤抖,眼神绝望:“小姐……你,你不要我了么?!”
望着怀中脸色苍白的歌玲,苏旭声音冷冽:“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在外而生!这深宅大院有何值得留恋之处?难道你还要留在这里,等着他们给你胡乱配个小厮?被人指指戳戳一辈子?”
看歌玲还在犹疑,苏旭含恨喟叹:“我是明媒正娶的少奶奶,都差点儿为莫须有的奸情丢了性命,姑娘难道还想着夺了寒香的行市,给大少爷去做通房丫头?”
歌玲慌忙摇头:“我再不敢存这个念头了!”
苏旭看她还算聪明,和颜悦色了些:“你拿了这些银子,出去置些田地,做个买卖。日后招赘女婿也好,侍奉高堂也罢,扬眉吐气做人,不强似在这里潦倒终生?你看看这个尚书府,才多大天地?也值得勾心斗角?当真蜗牛角上争何事!”
歌玲是个本性灵慧的女孩儿,她脸色发红发白之余,终于下定了决心。
那日,歌玲重重给她服侍了十来年的“大小姐”磕了三个响头:“小姐大恩,歌玲来日再报!”
苏旭心怀微松,觉得自己做了件好事。
得知苏旭发落了歌玲,柳溶月愀然不乐。
她有心去找他吵嘴:我的丫鬟你凭什么自作主张打发走?打发我的人,你还花我的嫁妆!
可她眼见苏旭现在满脸冰霜、杵倔横丧,柳溶月吓得又把满肚子话咽下去了。
毕竟是她做事不谨慎,差点儿害苏旭丢了性命,还把人家亲爹气得险些悬梁自尽,这么想还是自己理亏多些。
那天晚上,诗素拽着柳溶月说了许多心腹话儿:“闹出这样的事,纵然太太、老爷不说什么,也难免底下人议论纷纷。舌头根下压死人,你让歌玲一个女孩儿家如何自处?还不如给她些银子让她自在了是正经。”
诗素朝里间的苏旭一努嘴儿:“您这媳妇做事也不算不周全,他偷偷打发人叫了歌玲的娘舅来,对外只说是歌玲家里不忍女儿长久为婢,凑够了银子给孩子赎身的。我看歌玲虽然难过,自己也愿意出去。你可别坏了人家一片苦心。”
眼见那日,歌玲收拾了包袱、拿到了银子,款款向“大小姐”下拜辞别。
而端坐正位的“大小姐”只是面无表情地当众烧了歌玲的卖身契,此外再无丁点依依之色。
倒是大少爷躲在内室悄悄抹泪,捂嘴偷哭了小半天。
不知内情的丫鬟婆子见了,纷纷都说:“这少奶奶厉害吃醋不贤惠!明明是少爷相中的丫头,非得让她寻个由头撵了!就是自己一起长大的陪房也不肯相容!看把少爷哭的!少奶奶如此厉害,也怪道大少爷看上男人!”
如此一来,歌玲算是解脱了,柳溶月本尊的名声更坏一层,已经隐约跟苏探花那“性好南风”的癖好有难分高下之势!
算命先生这回说得没错,他俩命格,相当般配!
那几天苏旭憎恶柳溶月胡作非为,柳溶月怨恨苏旭狠辣无情,两人谁也不搭理谁地闹起了别扭。
东苑之内,气氛诡异。
苏府之内,气氛诡异。
直到大年二十九,寂静多日的后宅终于传出消息,刘嬷嬷来传了话来:“太太请少爷少奶奶去呢。”
东厢这对怨偶才不情不愿地一起去了后宅。
那日后宅,鸦没鹊静。
丫鬟们噤若寒蝉,就连平素哪里有事哪里扎的周姨娘也破天荒不在这里。
看少爷两口子来了,刘嬷嬷高高掀了内室帘子,示意他们进去。
后宅简朴卧室之内,苏尚书一病不起,躺床上侧卧歇息。
他便是听见儿子儿媳进来,也没转身受儿子儿媳的请安之礼。
这老头儿前两天让儿子气疯了,现在看见他俩就眼晕!
苏夫人侧坐夫君床边,沉默良久,终于擦把热泪,她低声下气地与晚辈好商好量:“这两日,我与你爹爹想明白了。有道是惹得起的是儿子,惹不起的是祖宗。如今看来,竟是我们俩摆明了惹不起您们俩。有道是惹不起,可躲得起。今日娘真心拜求,您二位修好积德,大发善心,这就走马上任去罢!咱们从此恩仇揭开,您二位就当饶我老两口子清清静多活二年,不知贤伉俪意下如何?”
柳溶月目瞪口呆:“娘这就不留着儿子过年了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