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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发:~第2章
“孙福来,谁是黄鼠狼,谁是崽子!”母亲怒气冲天。
“呃,我没说谁,我喝醉了,在胡说八道。”父亲意识到自己言语不妥。
“孙福来,幸亏家树不像你,像你一样吃喝嫖赌,五毒俱全,那孩子这辈子彻底完蛋了。在芦湾,谁不知道你年轻时劣迹斑斑!”母亲回头看到我和家华正在倾听,她立刻缄口不语。
母亲的话捅到父亲的痛点,他气得额头上青筋暴起,圆瞪着眼睛说:“唉,孩子他妈,我有那么坏吗?好男不跟女斗,我找人打牌去。”
他和母亲吵架,他往往是默默认输的一方。此刻想来,可能是他看似粗暴的皮囊下包裹着一颗绅士般的心,或者说母亲在他人生的低谷嫁给他,他始终对她心怀感念,万事退让。
父亲说完摔门而走,哐当一声,引起屋内一阵震动。随后面包车的发动机嗡嗡响起,车灯的光线透过玻璃窗折射在屋内雪白的墙壁上。车轮碾着地面上的枯叶,发出沙沙啦啦的声响。光线在墙壁上慢慢消退,车声渐远渐弱,屋内变得异常寂静。
“爸爸走了,他今晚应该不回家了。”家华伤心地说。
“他走了我们清静。你俩赶紧睡觉吧!”母亲怒气未消。
我猜想父亲又去县城找那一帮狐朋狗友搓麻将去了。他爱赌成瘾,而且十赌九输。据说沾上赌博,自己赢钱总是贪得无厌,难以收手;自己输钱又想拼命赢回,押上身家性命也要一搏,最终陷入骑虎难下的境地。
母亲因此与父亲多次吵架,甚至大打出手。他不仅没有戒赌,反而愈赌愈烈。时间久了,他们之间的嫌隙越裂越大,好像裂成一道峡谷。
有一次我在酒厂不经意间听到双喜低声对酿酒师傅说父亲在县城与人搓麻将,几场下去输光钱包里所有的钱。酿酒师傅听后咂了一下嘴说:“哎呦,孙福来嗜赌如命,他迟早要倾家荡产的。”
“我劝过他,他说‘大赌伤身,小赌怡情。我这是小赌,输几千块钱,只是娱乐。’他这一场小赌,抵得过我们大半年的工钱。”双喜喁喁细语。
我听后在内心发誓长大后绝不赌博,不做父亲那样的人。我将偷听到的话几乎原封不动向母亲泄露,心想母亲手握证据,父亲将会再次屈服。
母亲怒气冲天,和父亲大吵大闹。她摔碎了桌子的酒瓶,掀翻饭桌,屋内狼藉一片。父亲满不在乎,蹲在门口默默抽着烟。
“孙福来,你以后要是还赌博,就不要再进家门了!”母亲厉声说。
“这是我的家,我出入自由。”父亲回头嚷着。
双喜与酿酒师傅惴惴不安,担心因为背后议论父亲而遭受刁难。他们的担心是多余的,到了晚上父亲邀请他们去芦湾集市上的小饭馆吃饭,三个人喝酒划拳,喝得酩酊大醉。
从此以后,酒厂的叔叔、伯伯们把我当成小间谍。两个人正在悄悄谈话,见我来了戛然而止,生怕我会将他们的谈话向母亲转述,再次搅起一场家庭风波。
记得那时候有个小伙伴模仿我口吃竟然弄假成真,他突然之间口吃了,一时难以改正。他的父母焦急而愤恨,把我当作罪魁祸首,跑到我家吵吵嚷嚷理论。
母亲义正辞严地说:“咱们村子的薛大攀会放电影,你家孩子不学;二傻经常助人为乐,你家孩子也不学——他好人好事不学,偏偏学家树口吃,是你们管教不严!”
他们无言以对,气怏怏地走了。他们把那孩子送到邻村很长一段时间才调教过来。他们四处散布关于我的谣言,例如我的口吃是一种传染病,我具有暴力倾向,我是魔鬼转世等,企图让全村的孩子远离我,孤立我。
母亲每天督促我矫正口吃,让我反复伸缩舌头,疗效却不如人意。
一天她从集市上一名江湖老中医那里求得一个偏方。她把茴香、桂皮、花椒等乱七八糟的东西放在石臼捣碎,把它们掺合在一起放在煤炉上用砂锅炖煮,好像是在煮一锅大杂烩,一股刺鼻的气味在空气中氤氲。
那碗药水煮好后母亲端到我面前说:“家树,喝了这碗药就不口吃了。”
我瞥了一眼,只见它又浓又黑,呛鼻难闻,像是大粪似的。我皱紧眉头,怎么能喝下去呢!
母亲哄我说她在这碗药水里放进去很多白糖。它看着难看,嗅着难闻,却像汽水似的清甜爽口。我根本不相信她的话,慌忙捂着鼻子躲闪。
她见我难以哄骗,就横起眉头,把药碗放在桌子上揎拳捋袖,继而一只手紧拽着我,猛然把我摁倒在地上。她的左膝盖抵着我的一只手臂,右膝盖顶着我的肚皮,左手掰开我的嘴巴,右手端起药碗向我的嘴巴里倒灌。粘稠的药水顺着我的嘴巴向下流淌、飞溅。我躺在地上两腿翻腾挣扎,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哭喊声。
“唉,我还以为你家在杀猪嘞,原来是在喂家树药水。”赵奶奶听到我的哭喊声急忙赶过来。
“让他试试偏方,但愿这次管用。”母亲说。
可是这种偏方对我毫不奏效,枉费母亲的一片苦心,也害得我又噎又呛,咳嗽不止,满身狼藉。
从那天起,每当我在饭桌上吃炒菜吃到茴香或花椒的时候,心脏不由得狂跳不止,生怕母亲再会把它们捣碎后放进砂锅煮成药水,然后逼着我喝下去。
医生看不好我的口吃,偏方也不管用,母亲寄希望于虚无缥缈的神仙。
赵奶奶说观音菩萨居住在遥远的南海普陀山,却时时站在天上俯视人间众生的所作所为。将观音菩萨的神像供奉在家中可以保佑诸事顺遂,于是母亲在卖瓷器的货摊上请来一尊观音菩萨像供在堂屋的桌子上。她常常在它面前毕恭毕敬地烧香磕头,喃喃祈求。
在繁杂喧嚣的大千世界中我的声音过于微弱渺茫,观音菩萨好像根本听不到我口吃的声音,更眷顾不到我。我便一直是一个口吃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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