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13章 丽水骇浪(一)
鲸鱼的口腔里横放着三个褐色的大“雀巢”,“雀巢”被巨鲸口里皴皱一样的肌肉紧紧夹裹着。不拉看着宽敞如家里客厅的巨鲸的口腔惊呆了。他瞪着大眼,惊奇又害怕,万一鲸鱼大口闭阖,三人不就活生生地葬身鱼腹了吗!要不是阿礼和老鬼在旁陪着,他怎么也不敢独自进入这水淋淋的“巨口”之中,虽有他俩陪伴,还是难免心生担忧,脸色竟是不太好看。
“来来来,不拉,这个给你坐。”老鬼双手从不拉腋窝下穿过,一把将他抱起,像雏鸟一样放在中间的“雀巢”里。
“雀巢”不知是什么藤蔓所织,着手轻软凉爽,坐在其上十分舒服,一点都不扎肉。每个雀巢刚好坐得一人。阿礼坐在最里面,老鬼最外面,不拉安全地坐在中间。老鬼见各人坐好,手捏喉咙,发出一记怪异的叫声。巨鲸“嘤”的一声将“巨腭”合上。跟着大尾一甩,掀起的浪花刹时将岸上的篝火全部扑灭,洞穴里随即漆黑如夜,仿佛从没有过人迹。
不拉只觉身子随巨鲸不断下坠,耳旁有声音“嗡嗡”作响。在黑暗中,一股带着臭鱼味的气流在身周来回涌动。
“阿礼叔叔。”不拉颤声叫道,黑暗让他不知道所措。
“我在这呢,不拉。”阿礼说:“老鬼,点一下折子吧?伸手不见五指的。”
“哦!”老鬼应了一声,却不见他马上晃亮火折子。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才见他手指上“唓”的一声出现一朵蓝色的火花,火花很快窜高,鱼腔里变得亮堂起来。阿礼留意到他脸上似有泪痕,显然刚才没有立即晃亮折子,是为了不让自己和不拉看到他怆然的样子。阿鬼与尉太相交半生,尔今却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再硬的性子也不免伤感。
阿礼立马转过头去,心里同样一阵酸楚。一想到尉太,自然而然便伸出手去握住不拉的小胳膊,心里也就稍微好受些。怅然之感却一时难除,不禁深深叹了一口气。
巨鲸在加速下沉。不拉身子向右一倾,鲸鱼已经改变了前进的方向。
“不拉,你知道为什么瀑布不停的往湖里流泻,湖里的水却没有升起没堤吗。”阿礼想了想说道。
“是啊,阿礼叔叔,我正奇怪呢,只是百思不得其解。难不成有许多怪物在湖底下张着大口,一刻不停地喝掉湖里的水?”
“哈哈哈…”阿礼和老鬼一起笑了起来,他们被不拉逗乐了。
“不拉真聪慧,原来已经想到了其中的怪诞之处。叔叔告诉你,这是因为湖底下有一条硕大的暗流,这条暗流将湖水偷偷疏泄到别处去了。我们的先人们起初在湖边搭起连营帐篷,打算永久地住下来,过几年安生的日子。然而地洞里暗无天日,每天除了打鱼吃鱼,无以消遣。很快就有了许多水上的乐子,包括最简单的洇水和潜水比赛。尽管之前就有人想到,源有头而去无踪,一定有什么玄机。但发现暗流却是潜水勇士们的功劳。至于那时候是不是就有驯鲸人就不得而知了。现在我们已经在这条暗流里面了,流水一直向西,再过两个时辰能就到达云窟了。”阿礼说道。
“驯鲸是水族人定居圣湖湖畔之后才开始的。考究起来,先人们乃是步行到云窟的。”老鬼嘶哑的声音说道。
此言一出,不但不拉,连阿礼都意想不到,甚至闻所未闻。怎么可能在水里走那么长时间呢,难不成先人们闭气的功夫比鱼儿们还厉害。
“也不知过了多久。”老鬼顺着阿礼的讲述说道:“先人们觉得洞里的气温一天比一天炎热,鱼获一天比一天见少。湖里的水位更是一天天下降。就如不拉所说的,好像有什么弥天巨兽在不断喝掉湖里的水。大家一脸惶恐,感到灾难就要降临,却也不敢逃出洞去。大家只能过一天是一天,愁眉苦脸地熬下去。洞里面完全没有冷下来的迹象,原来的瀑布,此时一滴水也没有了,反而是洞顶偶尔有水珠往下滴,却是杯水车薪,没什么作用。直到有一天,湖水终于完全干涸了。人们都想,再过不了多久大伙非渴死不可。出又不敢出去,正在大家都感到绝望时,不知从那里钻出来一只白色异兽,鱼脸人身的。只见它站着向人们大手一挥,便径直向暗河河道的深处走了进去。它奇怪的举动虽则让人心生疑惑,但也让人们以为必是上天好德,于紧要关头派下来拯救大伙的。当下便慌忙收拾细软,纷纷举家跟随那只异兽走进了暗河。
大伙走了几天几夜,无不满身都是泥浆,个个蓬头垢脸,不像人样。有人开始后悔不该轻易随着这只异兽走入这无底深洞,但是事已至此,要走回去却也不甘,何况回去又能怎样呢,除了渴死还有其他生路吗,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
就这样走着走着,走了几个日日夜夜,走到筋疲力尽。那知到达云窟后当真欣喜若狂,谁也没想到云窟里竟是别有天地,就和外面一般无异,不但山清水秀,更有许多不知名的动物植物,奇花异果。人们高兴得喜极而泣,能有这么一个神仙洞府般的地方,让大伙安定下来,真是苦尽甘来。便都纷纷向那只异兽的背影伏身拜倒,感谢上苍给他们指了一条生路。又不知过了多少年,圣湖的水慢慢变得越来越多,一切又恢复了原样。也正是这个时候,水族们开始迁居泽城,圣湖南岸开始有了驯鲸人。祖先们都说,鲸是从千层潭里出来的,至于千层潭,却是谁也没有去过,因为大家都谨记祖训,千层潭是水族的圣地,水族子弟皆不可逾越。”
阿礼和不拉这才恍然大悟。
不拉坐过公共电车、渡海轮船、飞机、火车,玩过碰碰车、摩天轮、过山车。在一次亲子活动中,还骑过凸起两边肚子的大黄牛。却从没像现在这样,坐在一条鲸鱼的口腔里潜水而行。只觉得行进中平滑不颠簸,柔顺得就像鱼儿一般洇行。他心里说不出的喜乐满足,带着对云窟的想象,仿佛梦境般陶醉。只是心里不禁又想,这时候倘若爸爸、妈妈和奶奶都在身边,那该多好,爸爸、妈妈,你们都去了那里,真的到了天上了吗?天上真有神仙吗?不拉仰着头。头顶是巨鲸粉红的上锷,光滑肥硕,有一块肥肉,竟然好像显出了人脸的轮廓,叫不拉细看了很久,却是一张并不熟悉的脸。
白色巨鲸顺着水流,在黑暗中往西遨游。不拉打了几个呵欠睡了过去。良久醒了过来。巨鲸一刻不停,但听“哄隆隆”的声音,眼前一亮。从巨鲸张开的大口中望过去已是一片蓝澄澄的,波浪微兴的水面。
难道是出海了吗? 不拉想着,眼睛溜来溜去,瞅个不停。
“到了。”老鬼起身对不拉说,他的脸在日光下显得油光发亮,黑不溜湫。
“这就到了?”不拉觉得太快了吧,先人们不是要走几天几夜的吗。
阿礼冲不拉点了点头。
他们一起站在鲸鱼口边,缥缈的水面上远远近近,十几只鲸鱼在水上同时翻滚拍浪,激起的浪花互相击打,场面尉为壮观。
很快,一艘白色小船出现在鲸鱼唇边,上面站着三个小伙子,随船起伏,模样和老鬼一样的黑不溜湫,一样的壮实和精悍,他们比常人反而矮了那么一个头,至多一米六五,脸颊上汗毛旺盛,乌黑发亮。墨绿色的眼瞳与阿鬼一样,皆是水族人所有。为首的一位下盘稳当,脸如鹅卵,眼光精湛,他的手臂上多了一个金箍,金箍在光照之下闪闪发亮,夺人眼目。不拉见了这三人,才知窟里原来也不全似爸爸和阿礼那么高大威猛的人。
“鬼爷!”只听为首的人大叫一声,显得中气十足。
“隼歌儿,你怎么来了?”阿鬼问道。
“我受圣大王差遣,在此恭候您多时了!这是常儿和带儿,快叫鬼爷。” 隼歌儿身边两个小伙子立即恭恭敬敬叫了声“鬼爷”。
老鬼摆摆手道:“你是惦记着有什么好东西吧?”
“那能啊,能来接您是我的荣幸,长公主飞笺圣元大王,要我们好生接尉将军和礼叔上岸。我就带着两个小幺来了。”
“长公主分咐的?她怎么这么快得到信息?难不成尉太在朱令身上捎有什么信息。”老鬼纳闷看了阿礼一眼,要知道窟里通往外界的暗道只有那么极少数人知道,况且都要长公主亲允才可放行。除了长公主、阿礼和自己外,谁也不知尉太外出云窟。何况我送朱令时,也没见她说起。
“鬼爷,这我就不清楚了,只知道大王虽则早就不必听长公主的号令,但既是长公主亲书,大王就把我派了来。他不担心别的,就怕湖里的畜生作怪,滋扰到尉将军和离叔。又对我千叮万嘱,一定要带你们到泽城,他已经分咐了最好的宫厨,在“慕云轩”为你们接风洗尘。”
“多谢圣元大王了,阿礼真是愧不敢受。”阿礼说道。
“礼叔,就算大王没说,只要知道是您和尉将军到来,我隼歌儿争也争着来给你们接风,是你们打退了雍和,才让我们泽城里的人可以从各个湖岛中搬了回来,睡在温暖的榻上。不用吹着湖风,忍受着蚊虫鼠蚁的滋扰。”
“还算你小子识相…快来接不拉!”老鬼虽然满腹疑窦,却也是豪爽之人,想必圣碌是要讨长公主的欢心,当下不再细究。
“哎哟,怎么来了个小子,这是那家的,难不成是鬼爷您私藏的。这小脸儿看着怎么这么眼熟,好似在那里见过。这可奇了?”隼歌儿瞧着不拉,叽哩呱啦地说个不停。
“就你话多…好生伺候吧。” 老鬼说道。
“是,鬼爷。” 隼歌儿暗暗称奇,他清楚老鬼在水族中的地位非比寻常。早年曾官至太仆,后来因圣元大王是要他兼领整个水军,升为太尉。但长久以来,泽城自甘降格,未设三公之职,以示虽然独立,仍奉崖城为帝。水军初建之时,圣碌本有意趁机打破泽城祖上规矩,曾在泽城正殿内屏退左右,私下约谈阿鬼,要他挂职。不料却遭阿鬼强烈反对,大骂圣碌权欲熏心。不但不要做什么太尉,更一怒之下将太仆辞去,要去与鲸群为伍。恼得圣碌差点杀之而后快,叵奈当时他手握兵权,更是唯一一个驯鲸人,水下功夫无人能及。不说水族,就是整个云窟,除了尉太,没人得他青眼。
“那我们走吧。”阿鬼说道。
“尉将军呢?他尚有公务缠身吗?” 隼歌儿突然想起怎么没见到尉太。
老鬼和隼歌儿几乎同时向不拉看去,紧接着互看了一眼。
隼歌儿见他俩似有难言之处,显然有什么事不好对他明说。纵是急于想知道尉太为何没有前来,却也不好再问,毕竟尉太是长公主的人。水族自独立上千年以来,与崖城一直和平相处,互不干涉,只有彼此遭遇重大威胁时,才联手抗敌。他是圣大王亲信,如若多问,倒有窥人之秘的嫌疑,当下碍于身份,便不再言语。只是看着不拉,发觉他身上的衣服并非窟里“三族”之人,形象十分可疑。
“先将不拉护送到泽城。”老鬼说道。
“是!”隼歌儿答道,双手接过不拉,将他安安稳稳放入小舟之中,他隐隐觉得,眼前这个小孩非比寻常,却也只是想自己的,待阿礼和老鬼跟着跳上小舟,便命令常儿和带儿驾船离开。
白鲸等三人上了小船,随即合上两锷,向下潜去,不一会便在远处浮游翻滚,加入到鲸群之中,去享受它自己的日光浴。
不拉望着它,心里满是感激。
此时常儿和带儿各自稳居船头船尾,他们都是划船好手,一前一后,小船贴水而行,向南边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