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2章 惊梦
沉重的钟声由远及近似乎又是由近及远如同传递着神秘信号一般,在夜与日交接的仪式上渐渐清晰,天终于亮了。这个矮小的、破旧的、风雪吹打的小屋一下子热闹起来,若雪若兰还没来得及消化自己的身世,已经被一层一层的各类侍女、嬷嬷、侍卫以及叫不上职务级别的人员围得密密麻麻。没有人敢近前,当然走出去是唯一的选择。桑姑姑轻轻地领着两个孩子走出屋子,穿过人群,而人群自然的闪过一边,垂侍而立。这时候的若雪若兰心中虽然害怕,却是走出了视死如归,天下独尊的气势和气质。这个时候自然无需跳墙攀爬,一行人各怀心事却是异常安静的穿过两旁清扫过积雪的小路。从旁边似乎一夜之间长出了一条坦途,白日的梅林异常开阔迷人,天地清冽之气,红白相应,分外清雅。
穿过昨夜层峦叠嶂的房屋,终于来到大殿,抬头望去“应事堂”高高的悬挂在屋梁正中。一位老者不怒而威高坐正中,五十来岁,黝黑酱紫的皮肤,浓眉大眼黑珠,一看就是马背上打天下的英武之人。此人就是被皇上亲封为天下兵马大将军的东方连予。阶下皆是奴仆应侍。仿佛出了天大的事情。若雪若兰同时在想:我们究竟怎么了,是要我们认祖归宗吗,还是……
“昨夜供奉年祭的物品皆是圣上所赐,却突然丢失,桑姑姑,究竟是怎么回事?”老将军没有说话,旁边的大管家老刘开始审问。
很多人都不甚明白,为什么单刀直入,没有丝毫铺垫审问发问,殊不知这就是老爷子一贯的做派,快人快语,雷厉风行。
桑姑姑不紧不慢地说:“我道是什么事情,我以为刘总管是要迎接两位小姐下山回内城呢,偷盗之事奴婢是万万不敢的,想这一十四年,我若有心加害,恐怕神佛早就把烨城怪罪下来了。”
众人皆一惊,没有想到桑姑姑会突然把两位小姐的身世摆在明面上,虽然这是心照不宣心知肚明的事,但是今天这么一说势必会引出什么决断或者杀戮。
一听这话东方连予抬了抬眼,看了看他面前这粉妆玉砌的两个女娇娃。她们浅灰色衣衫一尘不染,发饰纹丝不乱,神态不明不暗,面容不卑不亢,简单的装饰倒令这金碧辉煌的神殿黯然失色。倒是令他也有些许惊讶。心中不觉对桑姑姑的教导赞许几分。
刘管家见老将军依然没有做声,揣摩着主人的心思继续问道:“昨夜值班管事来报,供应的金色五谷,经点查,缺少黍米三颗,青豆三颗,黄麦五颗,这都是御赐的用黄金模具大内打造之物,意在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祈祷天下苍生大事。”他顿了一顿,又道:“夜里有人看见就是桑姑姑教导的两个女娃娃曾来过祭祀大殿。”
若雪若兰忽地闪过一惊继而悲伤:原来祭祀之物的两三颗谷物竟然比我们还要重要,没有久别重逢的惊喜,更没有阔别相认的情深,我们依然是没有姓名没有名分没有来历的孩子。不知高高在上的哪一列高座的是爷爷,也不知哪一位是爹爹。
是的,有什么比冰冷的情感更远的距离呢?如果有,就是更深的伤害。
桑姑姑一闻此言,倒是惊出了一身冷汗。这两个孩子没有说实话!!谷神贡品如何会丢,这可是闻所未闻的大事。另一边,若雪若兰也察觉了姑姑的异样,虽不知时态轻重,看姑姑神色却是天要塌了。三人同为一体,多少年的默契,心中开始焦急也暗叫不好。
刘管家继续道:“若论律法,偷盗御赐祭祀之物,斩;论族规,外人入祭祀之所者,斩。”
若雪轻轻地望向自己的内衫暗想:原来如此,一人做事一人当,多大的事情,万不可拖累姑姑和妹妹。昨夜,随手的淘气却是滔天大祸。她轻走上前还没来得及行礼,姑姑早已迈前一步:“是我。”
“为什么?”老爷子终于发声。
“不过就是奴婢走错了,两个孩子体弱,常年营养不良,主食辅食鱼肉瓜果……她一停顿泪如雨下继续道:饮食供应从未充盈,奴婢只是想给孩子们备年节下的伙食。”
几道目光恶狠狠地射向刘管家。
东方连予问道:“我何时说过苛待洛梅山。”一语落地,阶下齐刷刷的跪倒了一大片。
刘管事讪讪地问洛梅山的老嬷嬷:“我是怎么交代的你们啊,不能怠慢不能怠慢,怎么会这样,千金之躯如有闪失,诛你九族都无法弥补?”
从旁紧的跪倒的一位妇人忙道:“奴婢知错,奴婢知错,奴婢从不敢慢待,只是三人身份隐晦不明,底下人私下怠慢也许是有的。求老爷开恩哪。”
眼下的事情,倒是纠缠在了一起,五谷之案,身份之谜,也许今天必须有个了断。老爷子心中波涛起伏。
若雪若兰面面相觑: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也许今天能见到爹爹,也许就能寻到娘亲了。
殊不知,国法家法,家有家规。发生在家里,五谷未失,老将军总会念及亲情,网开一面,既往不咎,倒是身份贵贱之说,难道就像十四年前一样必须决断吗?留贵去贱,天下太平。
“拿出来吧。”老爷子一生话都不多,但是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入铁生孔。落地有声。
若雪已经悄悄地把几颗金子做的谷物攥在手心,未等她走上前去,已经有人一层一层传到前面去了,到了老将军跟前,他只略看了看,刘管家便急忙走上前去,仔细核对忙道:“是了,分毫不差。”旁边又走出几个人,谨慎小心的接了过去,急往内堂安置。
谁也不敢出声,不知是结束还是重新开始。眼下倒是很棘手,两个娃娃以这种形式出现在众人跟前。谁也不知道老将军要怎么办,老爷子沉吟片刻吩咐道:“尊圣御,做决断。”桑姑姑一听此言面如死灰,仿佛天崩地裂般大声哀嚎:“不要,不要。放过她们吧,她们都是无辜的孩子。”
原来十四年前,这对姐妹降生时天生异象。姐姐出生时,微雪初霁,乾坤朗朗;妹妹降生时,风沙遮日,暴雪骤起。东方家族的嫡小姐是作为未来宫后培养的,如何顶着灾星的预言苟活?皇上得知,当场下令,留福去灾,留下的封为郡主,妥善培养。而灾,未曾言明。这一十四年,东方连予就这么顶着一个雷过来了,战争之中,他不曾枉杀一人,难道要他亲手杀害自己的亲孙女,何况当时儿媳产后血崩,当时局面……混乱之下,无法决断。
旁人出去!
请圣旨!
“东方郡主降生,天下太平,微雪习习,仿若风调雨顺,钦好生抚养,以,安大渊。”老爷子拿出尘封已久的诏书
若雪若兰面面相觑,彻底慌了。
老太爷落地有声却也悲痛无比地说道:“若雪郡主留下,若兰……若兰去吧。”
“爹”
“老太爷”
桑姑姑和老太爷下手一个儒雅修长的男子几乎同时惊呼。
原来爹爹就在身旁。若雪若兰同时悲哀地想到。
可是前有皇室箴言,后有皇帝 圣旨。复姓东方又如何?扛了一十四年,难道能扛一辈子,迟早是要进宫面圣的,孩子,若你生在寻常百姓家,何苦受着无妄之灾呢?
日头渐渐的往正南方移动,正午就要来了。山上无风也觉十分寒,何况今日心中的巨冰。大殿之中静得一根针掉下来都能听见,没有人敢说一句话。桑姑姑的哭声越发清晰得撕心裂肺。一位年迈的嬷嬷端过来一杯水,里面就是要去那个人的归宿。若兰开始害怕了,可是她镇定了一下自己还是准备迈开自己的双腿。她想:“原来自己在人间多留了十四年,这还不赖,有什么呢,我定不能牵连姑姑和姐姐。本姑娘十八 年后还是一条好汉”她这样一想又豁然开朗了,她笑了笑,可是万万没有想到不幸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姐姐若雪像一阵轻盈的风一样飘了出去:“我是若兰,该我的,来吧。”
“姐姐,我才是若兰,是我。”若兰哭喊道。
若雪缓缓地对妹妹说:“姐姐,昨晚是我淘气,拿了谷米,我走以后,你和姑姑一定要好好活着。”她飞奔一步,抢过水碗,一饮而尽。一声惊呼,修长的黑子男子掠过几人,把她抱在怀中。若雪终于以这种方式躺在了父亲怀中。大殿之中终于有了声音,哭声,一点一点终于响了起来。留下的应该都是知情人。
“爹爹,是你吗?”若雪轻轻地笑着,嘴角缓缓地流出了鲜血,她的声音渐渐远去,来不及再多说一句话,软绵绵的小身体滑了下去。
“是我,是我,是爹爹来的太迟了。”
“孩子,孩子,我的孩子。”桑姑姑绝望的喊着。
若兰彻底呆了,她不会哭,不会笑,姐姐走了,应该走的其实就是自己啊,是这声“姐姐”让同卵姐妹之间的一个人承担了姐姐的责任,从生到死。
“我们东方家族的孩子刚毅,东方若雪,东方若兰,即日起同入族谱,不分前后,不分贵贱。”老太爷恍如隔世道。
“谢父亲”东方卫含泪哽咽。
桑姑姑笑了笑站了起来自言自语:夫人,我对不起你,我这就去陪孩子,我们一直一直在一起,你放心,你放心……
她突然走到若兰面前双膝跪地:若雪郡主,您大富大贵,您好好的,您一定替妹妹好好活下去,奴婢看您如此,很心安,奴婢放心不下若兰,她还没有走远,奴婢要去陪她,你以后一定要记住,花言巧语的男人,男、男人,不、、不可信……”话音未落,她已把事先准备好的毒药放入口中。桑姑姑留下了最后一个微笑和抚摸,走了。
“不”
“不”
小小的若兰半日之间一下子失去了姑姑和姐姐,还要用懊悔之心一生顶着姐姐用生命赠予的生命活下去。果真自己就是灾星,克死了姑姑和姐姐。
若雪郡主,自己不就是个笑话吗?
姑姑,姐姐。
她想喊却喊不出声,想走却迈不开脚步,她无助地倒在了姑姑和姐姐身旁,谁也喊不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