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一秒记住【迦南小说网】地址:https://m.jnweishang.com
首发:~第2章 归乡
建宁二年(169年),九月初。广陵荀昙家,十三岁的荀攸已经长成一个清秀少年,当年那个胖乎乎的孩子身量拔高了,身形也变的纤瘦。此时,他正伫立在祖父房门外,内心被一片恐惧攫住,爷爷已然弥留,对于荀攸来说这是一个无比严重的打击。未及出世父亲已亡故,延熹五年快年底的时候,母亲也未能熬到第二年春天,就去追随他父亲了。守孝三年,如今除孝不满三年,又要看见那可憎的白色。荀攸木然的站在那里,人来人往的,应该是在为爷爷小殓。去年大爷爷受窦武的牵连下狱,爷爷也跟着被免官在家,开始还爷爷还打算和士人们走动走动,把大爷爷救出来;然而没多久爷爷就先病倒了,如今大爷爷在牢里,生死未定,爷爷却下世了,这叫他和叔叔如何是好。眼睛传来阵阵酸痛,荀攸在袖子里摸索,想找点什么擦眼,指尖忽然触到一个光滑的木质物件。他想起来了,是木鸠。不知道当年那个少年如今是什么境况,说不定已经为人父了。钟家那个少年的祖父和爷爷还是故交。祖父,爷爷,荀攸觉得心里一紧,是了,当时为木鸠和人打了一架,回去以后那些叔爷爷们要罚他守家祠,爷爷为这事几乎和他那些叔伯兄弟翻脸,后来在祠堂跪了数十天的样子,家里来信说母亲病危,才匆匆离开颍川。可是,从今往后,都不能享受爷爷的荫庇了。
荀攸在门口胡思乱想了一阵,忽听得房里哭声大作,接着就有人出来扯着他去换衣服。他机械的抬着手,任由家仆摆弄他,直到换好衣服才发现,木鸠还紧紧的攥在手里。荀攸把木鸠揣在怀里,就往临时搭建的灵棚走去。荀昙早就交代过要叶落归根,因此广陵家里也不过就是这里的朋友故交,同僚属官过来吊唁,日后扶灵回颍川入土。荀攸跪在供桌边上,不时的往火盆里撒些纸钱,不知道是汗还是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麻麻痒痒的。他抬起袖子擦脸,很粗糙,比母亲去世那年穿的孝服还要粗糙,是斩衰和齐衰的区别么?荀攸嘲讽的想着,的确啊,没有见过父亲,对于母亲的记忆也渐渐模糊,祖父才是他心里最亲近的人呢。入夜的时候,荀衢过来拉起荀攸,自己跪在那里,挥挥手示意荀攸去休息一会。荀攸拖着两条木头一般的腿回到自己屋里,和衣倒在榻上,很快就进入梦乡,梦里爷爷带他去钟家玩,又遇见那个少年。
荀攸梦里那个少年如今已经长成一副大人样了,虽没有像荀攸想象的那样已经成为孩子他爹,但是也已经订好亲了,就等那女子及笄。钟繇平日最大的爱好就是写字,烦的时候写字,不烦的时候也写字,高兴的时候写字,不高兴的时候还是写字。今晚写的是荀子的劝学篇,因为白天给小堂弟们讲书就讲的这篇。荀子,颍川荀家,嗯,那年那个圆乎乎的孩子也是荀家的,钟繇这样想着,他终究还是没弄明白那孩子叫什么,曾经问过叔叔钟瑜,但是叔父说荀昙来拜访的时候并没有提到他的孙子。钟繇还很无赖的问了一句为什么没有提起孩子呢。他叔叔很不负责任的说:“嗯,也许是还没有序齿的缘故。”钟繇又写了一会,总觉得今天写出来的字都很别扭。于是搁笔休息去了,很快他也开始做梦,梦见他又去帮那孩子打架了。
当荀攸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九月的早晨丝丝凉意已经能透过衣服沁入皮肤里了。他被冻醒以后悲哀的想,梦和现实的差距是如此巨大,爷爷不在了,那个少年也远在颍川。白天又是重复这磕头化纸钱的那一套动作,反正荀攸是无意识的在做动作,有人来就磕头烧纸钱。对于荀攸来说没有爷爷的家,似乎不像一个家了。如此重复了六日,到第七日的时候车马已经准备停当,荀攸和荀衢搭着两个家仆把荀昙抬起来,置入棺椁。那棺椁里早就放置了好些香料,虽说九月份天气已经转凉,但白日里还微微有些热气,况且从广陵到颍川路途并不短。
两架马车就这样颠颠簸簸上路了,前面一架载着荀昙的尸身,后面一架坐着荀攸和荀衢。走到半路的时候,荀攸忽然说:“叔父,我们是不是至少要在那里住三年?”荀衢想了想说:“我必须要等守孝期满才能回任上。你的话,除孝以后愿意住颍川就住那,不愿意就跟我走。”荀攸舒了一口气说:“还好,三年也并不太长。”荀衢点了点荀攸的脑门,说:“你还是留在颍川比较好,出了孝你该十六了,也到了议亲的年岁了。人说汝颖多名士,总比广陵那地儿好。”“那我可得好好选选了。”荀攸一本正经的样子倒是让荀衢很意外,想笑又觉得不太合适。于是荀衢摸摸荀攸的脑袋,又准备摸摸他的耳朵,忽然又讪讪的把手缩回去。荀攸不着痕迹的扒拉了两下耳边的碎发,把耳朵又档了个严实。
一路跋涉到了颍川,那边荀家已经准备停当,择日便要下葬。这些日子来荀攸已经养成了一个习惯,就是除了吃饭睡觉的时间,其他时间都跪在灵堂里。陆陆续续有一些荀家人过来吊唁。荀绲过来的时候又带来一个小孩子,根据荀攸的印象,似乎要比那年出生的小叔身量还要小些。问过以后才知又多了一个小叔父,名为谌。荀攸想了想,还是壮着胆子问:“彧叔叔可是在家温书?”荀绲很自豪的笑了,说:“你说小彧啊,今年开春的时候你慈明叔祖回来小住,看中了小彧,带去教养了。”荀攸闻言,恭谦的低下头说:“慈明叔祖是天下名士,彧叔叔此去定可以鲲鹏展翅。”荀绲笑着拍了拍荀攸的脑袋说:“小攸断七以后就去咱家办的书院读书吧,咱荀家的书院在本地也算有名。”荀攸作了一揖,没有说话,荀绲点点头转身出去。
荀家到底是颍川名流,出殡那一日,来送葬的人也不少。荀攸扛着幡走在最前面,接着是荀衢捧着灵牌,然后是荀昙的棺椁,后面都是荀家人,往后又是颍川一地的世家。荀攸和荀衢走一段就回过脸来对着棺椁磕一个头,在某次回身磕头的时候,荀攸忽然看见一个很眼熟的人,依稀是那年帮他打架的那个人。又多看了几眼了以后确认就是当年那个少年,不过如今那个少年已经长成一个老成的青年了,荀攸的嘴角勾起一个细微的弧线。到墓地的路不算长,但是要一路走一路磕头就走不快了。到了墓地,墓穴已经点好,就等下葬了。
几个家仆抬着荀昙的棺椁,稳稳的置入穴底。荀攸绕着墓穴走了一圈,没有看出什么不妥,于是他从家仆手里拿过一把锹往穴里填了第一抔土。荀衢也拿了一把锹,和荀攸一起往里填土。本来荀攸只需象征性的填第一抔土,然后就可以交给下人做了,但是几个想接过他工具的家仆都被他固执的推开了,众人也只好由他去。荀攸奋力的挥着锹,做着机械的往复运动,但是激烈的运动丝毫没有让他感觉到热。丝丝凉意仍旧从心底往外冒,延伸到四肢,渐渐让他觉得无法动弹。在荀衢的惊呼声中,他清楚的感觉到,自己在不受控制的往下倒。于是在家仆七手八脚把荀攸抬到路边以后,工程进度得以加快。
钟繇一直跟在送葬的队伍里,远远的看着前面那个孩子,几步一扣的走着,奋力的挥着,接着又倒了下去,他鬼使神差的走了过去,轻轻的捉起荀攸的手,架起他靠在一棵树上。钟繇感觉荀攸的手在微微颤抖,于是仔细看了看那双手。荀攸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划破了,钟繇在自己口袋里乱翻,也没有找到什么可以用来包扎的。靠在树上的荀攸意识已经恢复了,他看见的第一个情景就是钟繇在那一边乱翻一边嘟囔着。“你在找什么?”荀攸说。“在找东西给……,你醒了?”钟繇说了一半抬起头来,很是激动。“用这个吧。”荀攸说着从袖子里摸出一条手巾,又从腰带上拿下一个水壶。把这两样连同受伤的手一起递给钟繇,他就开始闭目养神了。
等到钟繇拙手笨脚的包扎好,葬礼已经快要结束了,正在磕头化纸钱。荀攸撑着树想站起来,膝盖上一阵疼,又差点跌下去。幸亏钟繇眼明手快拉住了他。荀攸卷起裤腿,悲哀的看着破的如同筛孔一样的膝盖,刚才情绪激动,完全没有感觉到疼,现在平静下来了,就觉得疼了。刚才手巾已经扎在手上了,膝盖没东西包了。少不得咬牙忍着,把一套仪式走完。
青青子夜提示您:看后求收藏(迦南小说网https://m.jnweishang.com),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