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高人(1/1)

首发：~第23章 高人

隐洲关外，这一老一少从去岁初冬时出发，一路走走停停，在这天寒地冻的时节风餐露宿，穿越了大半个隐洲，终于落脚在这间城外面馆之内。

面馆外老板新换的幌子，店门口的崭新春联，桌上汤碗里冒着热气的阳春面，桌旁已然接连吃完三大碗的少年郎。

隐洲从不排斥外来户，无论是有鱼米乡之称的五溪郡，还是几乎人人锦衣的柳下郡，作为从前朝起始便是江南的富庶之地，隐洲有这份底气。若是本事高的，莫说那一亩三分地，便是连寸土寸金的菜心城正中的那片宅子，出得起价，你便也就能安安心心住下。

飞鱼帮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不知何时，那衣衫褴褛的驼背老儿，竟厮混到少年郎身后那一桌上，被坐上人赏下了一杯酒水不说，还准许那只满是老茧的右手，在酱肉碟子里开荤。

四平方正的柳木桌子，谈不上主次席位，看模样兴许是本地人的公子哥，在此处替那远道而来的兄弟接风，为何没有选城内那家数得上名的积香楼，而是在这间小面馆，一身新年新袍子的公子哥，大概是狠不下心来扇肿了脸充胖子，腰间家中女子亲手绣上的福字钱袋本就不怎么充盈，心底想着有这一壶隐洲上好的烧春酒，也是足够在这三文钱一碗的面馆里摆摆阔气。

那驼背老儿还真不是被这一壶酒香给引近前去，在喝完公子哥替他倒上的一小杯酒后，也不贪杯，只是偶尔夹上一筷酱肉，倒是公子哥这不知从何处来的兄弟，一杯接一杯，喝得他脸上一阵肉疼，没出一会儿，那衣着普通的青年汉子便是脸色通红，想必是酒气上头，也变得不再拘谨，一个劲招呼公子哥继续说下去。

公子哥所幸也不含糊，放下筷子，打量了一下四周，这才说道：“眼下江湖上那些有名头的大门大户都闭门谢客，倒是这一夜之间摇身成大户的飞鱼帮，不但四处吸纳人力，还花重金在菜心城购置了一大片宅院，这份财力魄力，可不是靠着五溪郡郡守的那个杨老帮主能有的，那个并不怎么受宠爱的小妾，想必让飞鱼帮在五溪郡内安稳这么久，香火情早就用尽了。”

公子哥迟疑了一下，瞥了眼这个不知底细的老人，又抬头观察了一下门口，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兄弟你这趟来隐洲找营生，不妨投到飞鱼帮里去，我可是听说飞鱼帮里打杂的小厮，月钱都有这个数。”

公子哥伸出一只手，张开五根指头比划了这么一下，对面的汉子看得是连连吞咽唾沫。

“只不过恐怕如今的飞鱼帮，已经不是姓杨喽，我前些日子去走席，听到从五溪郡里来的人物都这么说，甚至连往年里，一手操办帮内上下采办的杨老帮主的大公子杨雄，都不见了踪影，听人说是因为某些大帮派要弄出点什么动静，又不好明着下手，所以找到了这么个傀儡。不然他一个连生存下去都得靠着女人香火情的小门小户，哪来的这么大手笔。”

土生土长在这座隐洲北门户折耳关城的公子哥，多半也都是在外道听途说，此时再倒出来显摆给外乡来的远房兄弟耳朵里，颇有种豪气抖落出来，这名公子哥打扮的隐洲子弟刚拿起那一壶烧春酒，摇晃了一下又没有半点好气的重重放下，嘴里嘟囔了一句，“得，都让你给糟蹋没了。”

大半壶烈酒下肚后，舌齿已经有些不清的红脸青年，小心翼翼问道：“那我还去吗？”

公子哥向起身道了声多谢的老人抱了抱拳，听到这么一问，更加没了好脸色，“有银子赚为什么不去。”

少年郎吃完四碗热乎的阳春面后，便一直坐在原位上等着老人的回来，见到老人起身后，乖巧地在桌上放下十五个铜板，跟在老人身后，背起一长一短两个布囊出了门。

目送着一老一少走出面馆的公子哥，没来由的，对坐对面喝高了酒的远房兄弟来了句，“不简单。”

红脸青年一脸疑惑地回过头看向走远的二人，又转回身期待能听到答案，只是这公子哥没有半点开口的念头，不得不心底嘀咕，‘那老头难道真是乡亲们嘴里所说的入世高人？’

公子哥看着眼前青年汉子这一脸难以置信的模样，心底乐开了花。

“真好唬啊。”

一架从五溪郡内驶出的马车，缓缓停在了折耳关城门内，马车右侧悬挂有鲤头蛇身状锦绣旌旗，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双生子，左右各站立在马车两侧，做那随车护卫，用金丝楠木打造的宽敞车厢，造价不菲，唯一感到美中不足的，便是车厢前那一匹矮马，不说如今南国甲等马匹如何难求，也不至于连那次一点的也捞不到，颇有种虎头蛇尾之嫌，引得过路之人纷纷侧目。而很快便有好事之人认出右侧那面旌旗，正是最近声名鹊起的飞鱼帮的标识，方才驻足观望嗤笑之人，忙不迭闭嘴快步远去。

从城外面馆走出的爷孙辈两人，并未进城，而是继续一路北上而去，这便使得在折耳关城内以逸待劳的飞鱼帮众人等了个空。又或者说，是让从在洛水城内起，便密切关注少年郎行踪的，如今这个飞鱼帮的幕后掌门人等了个空。

马车缓缓驶出折耳关城门洞，却突然被叫停，那对双生子如临大敌。

不远处，树尖之上站立一人。

头戴高帽，双手插袖。

衣带无风自动。

这一老一少，正是红铁剑炉末代家主屠红井，和戴有一副面皮的昝扶摇。

这隐洲境内的两月时间，一路走停，少年身上的臃肿感日益消退，每日里雷打不动的击桩一千二，出拳早已接近十万，境界更是一日千里，气息夯实，隐隐已有触碰三品蟹螯境的迹象。一路跟随在屠红井身后的少年，心也有所感，脚步不免轻快了起来。

对于少年体内气机变化，更早一步察觉的老人，看到昝扶摇心境的变化，不免冷笑一声。

老人狠狠讥讽道：“就你小子这样的，一个初入四品的武夫都能打你十个，你看看有哪个三品高手只会如你这般简单出拳收拳？死招打死物，与人对敌，你小子八条腿都不够跑的。”

少年收敛思绪，笑着说道：“所以大家你每日捶打我的脉络气门，想必就是为了防止我八条腿都不够跑的那一天吧。”

老人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昝扶摇两步追上去，“大家你再给我讲讲辽西耶律显忠吧。”

屠红井看了一眼走到身旁的昝扶摇，玩味问道：“你想走他的路子？”

“那个怪胎，你怕是赶上十万里路都追不上哦。耶律显忠不仅生来怪力，更是先天契合葛洪《神仙论》中‘内丹篇’金丹一说，‘坚刚永久不坏，圆满光净无亏’。光是这一步，胜过常人数十年之修。”

“而佛门之中也有一语，与之相对应，‘一法坚固无能截断者，不取六尘万法，无可摧毁，谓之金刚’。两者皆求无垢二字，却是大相径庭，说破了便是气力之争。前者讲究一气之绵远，风高水阔，后者注重生气之浑厚，一如山川大礁。在幽州城外的那次破阵，耶律显忠的体魄倒是更趋近于后者。”

昝扶摇嘀咕道：“那岂不是天下无敌了？”

老人听闻呵呵一笑，解释道：“那老蛮儿耶律大岗也同你这般所想，所以不遗余力的倾注心血在这个后辈身上，导致自幼便跟随族中长辈身涉沙场的耶律显忠，所学繁杂，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看似通晓百家，武道步步登天，其实已经是被扰乱了圆满心意。道法自然，法自然来，本来真性唤金丹，那玩意儿最讲究心境守一，不敢偏颇，是注定了这颗‘金丹’蒙尘辽西。我猜想耶律显忠舍近求远，想的便是使二家合一。呸！就算登楼得了个小金刚又何如，也是很难再进一步去证那‘大金身’，一蛇吞象，厥大何如？”

老人不忘补上一句：“即便是如此，那也是你拍马不及的。”

少年轻轻叹了口气，不自觉放缓脚步，已经是落到了老人的身后。

老人停下脚步，看着吊在身后的少年，一把走向后者，张开手臂搭在少年的肩上。

“你其实已经很好了，不要着急，慢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