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赵渊 下(1/1)

首发：~第49章 赵渊 下

是非得丧皆闲事，休向南柯与梦争。

赵渊并没有要强行改变这个里正想法的意思，他又不是什么济世大圣人。他只是在想，皇帝真的不能杀吗？那王朝为何更迭。圣人所书写的道理一定是对的吗？他所做的和所说的，真的适合每一种生存情况不同的人吗？圣人言，真的无错吗？

赵渊想不明白，圣人这两个字离他太远了。所以他回家了，回到了那个从梧桐城搬到玉京城的顾府。自己所有最亲的人都在这里。

“是渊少爷吗？”

赵渊刚到了府邸门口，遇到了嘱咐家丁出门采买的老管家。看到了赵渊，一双浑浊的老目泛起了泪光。

“福叔，是我。”

赵渊看着老管家，轻轻抹了抹他眼角上的眼泪。

顾府今夜的家宴格外的热闹，连很多新进来的下人都领了赏银，是若兰小姐亲自赏的。从进来府上开始，这位三十岁还没嫁出去的大小姐。他们第一次见她笑得这么开心。

“渊哥儿，好久不见。你这一趟江湖游历，可有什么见闻？”

顾若玉揽着赵渊的肩膀，他出生时就被父亲顾承授予了莫大的期望。从小受的就是怎么去治理家族，虽然对这江湖儿女快意恩仇有所向往，却还是没有去过。见赵渊回来，忍不住叫他分享是否如儿时话本写的一般。

“兄长，渊哥从外面回家来还没吃饭呢。你问他这些做甚，先让他吃吧。”

顾若兰对着顾若玉一阵埋怨，顾若玉只得向妹妹求饶。酒足饭饱之后，赵渊讲起了自己在海外的诸多见闻。听得顾若玉这个已经而立之年的人还动不动就一拍大腿。顾若兰则是看着这两个兄长掩嘴轻笑。

“承叔呢。”

众人席毕之后，顾若兰回了房，两人沏茶聊起了家常。

“爹去云台州了，说所有家族就咱们顾家底蕴太浅，人丁也单薄。他要给子孙后辈留点东西。”

顾若玉对着赵渊答道，赵渊哦了一声。随即聊起了这些年顾府发生的事，聊到了顾若兰。赵渊明白自己这个兄弟在暗示什么。

赵渊说：“我回来就是想和若兰成亲的，我也想有个家。”

顾承从云台州回来看到赵渊之后，没有很惊讶。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一路平安回到家了就好。

顾大将军从云台州回府之后半月，顾府上的大小姐顾若兰听说要嫁人了。嫁的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年汉子。

赵渊和顾若兰成亲已经十五年，期间恩爱无比。可是顾若兰看到自己容颜逐渐老去，赵渊却还是和十五年前一般没有多少变化。加上成亲之时已然三十有余，至今膝下未有一儿半女。她慢慢慌了神，瞒着赵渊听信各种偏方还有黑市买了各种丹药和药物，最后药力混杂，重病缠身药石无医。

赵渊坐在骨瘦如柴的妻子面前，顾若兰握住了他的手，记忆里想到了自己十四岁时，赵渊跟随父亲凯旋回府的样子，她忘不掉。

后来就算他失意出游，自己也总是觉得，他人万般好却也不如他。

她说：“未逢君时，我觉这世间无趣。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赵郎，未给你生下血脉骨肉，我遗憾。”

赵渊溺爱的摸了摸她的额头，轻声温柔道：“不要紧的，有你便好。”

顾若兰的坟前，顾承不知道跟赵渊说了什么，从此顾家的那个姑爷好像随着大小姐的故去而消失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府上多了一个整天逗猫遛狗的老仆赵伯。

赵渊在这府上待了不知道多少年，他自己也记不清了，一天他正在悠闲的在院子里晒太阳。有个叫顾衍的小子，带了一个姑娘到了他面前。跟他说：“赵伯，我要成亲了。”

顾衍那小子成亲之后没两年，突然跟自己说要收拾行李搬回岭南了。赵渊不知道多少年没有回去过了，他说：“也好。平平安安就行。”

可惜到了岭南没几年，那小子命短福薄，没几年就死了。幸好有个叫顾朝辞的小家伙，长相完全继承了他爹娘的优点，小时候就虎头虎脑的缠着自己要学武功，不像他爹和爷爷似的，整天研究什么官场之道。自己难得有了一些乐趣。

可是随着年纪大了，可能是脑子出现问题了，经常做梦梦到若兰在下面受欺负。她一个女子，连登楼没有，自己有些担心。活了这么久，也有点无趣了。正好那通天江龙王可能也是劫数到了，自己帮小朝辞登楼，也对得起承叔当年的交代了。

所以现在自己要下去陪她了。

赵渊不知道这个世界什么时候充满了恶臭。是凯旋之时欢呼声下的沉默？还是那村口的里正，大字不识几个，却固执的认为圣贤书上的道理就是真理？又或许是那自私自利到了极致，却又觉得自己是最无私的老农。

原来是若兰死了啊，她死了之后。自己看这世间所有的东西都好像带上了一层灰暗。自己从前总以为儿女情长，比起家国大事或者江湖快意恩仇来说什么也不是。她未故去之时，明明遭受了这么大的不公。见识到了这么多险恶，却还觉得人间有望。苟延残喘。自她死后，一切都是虚无。

什么王朝更迭，礼乐崩坏。现在对他这个圣人来说都是一念之间的事情。但是他没有这么多的圣人言，所以他说他才十六境。也没有想过要帮这个小家伙成为什么世间唯一的人上人，什么局不局的，实力不够而已。实力够了，棋子都能把棋手砸死。

思绪回到了白鹿山山顶，夕阳已经开始到来，白鹿山的盛景他第一次看到，上次来的时候自己只能跟在承叔后面数百步拿着佩剑，什么也看不到。可真好看啊。

他把顾朝辞叫了过来，顾朝辞蹲在他旁边握住了他苍老的枯手。

他对这个后辈没有什么好指教说怎么去怎么做人的，他这一生想来也没有活得很成功，只是这武力天下第一而已。对他来说这人间本就无趣。他说：

“小朝辞，祝你感觉人间值得。”

“好，朝辞记住了，赵伯再见。”

顾朝辞紧紧的握住了他的手，这位十七岁的少年眼睛通红。对着这位从小看着他长大的老者做了最后的告别。

赵渊慈爱的抚了抚少年的头顶。最后看了一眼这座人间山河，缓缓的闭上了眼睛。轻笑一声自言自语道：

“蹉跎许久岁月，方才想通。让你苦等了若兰。”

随后这位天下无敌的圣人自绝了心脉。他的一生前半段极为精彩，却是看到了自己从前看不到的东西，没有犹豫就放弃了那一人之下的权利。

江湖游历时，他知道了人各有命，或许在你看来的错事，在另一个人的生命里是活下去的信仰，他没有做什么拯救苍生的大事或者草菅人命，即使那是一个恶人。

最后他登楼十七层，天下无敌。寿命不知还剩下几许，却偶然在梦里梦到了故去的妻子，她说想他了。他就下去找她。这世间好像没有他舍不得的东西。唯心而已。

我说，

要我说。

要我怎么说？

我说：

“世人皆媚骨，唯有君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