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四章:兵燹洞庭(下)
狭道之外,惊见奇门阵法。刀都艺高人胆大,首当其锋,竟是一时不敌,退避三舍。正统三派惊疑之间,听闻翠袍男子一口道出阵法来历,暗自称奇。“此阴阳折冲阵,以阴入阳,极阳返阴,纳风生刃,伤人于无形,的确巧妙非常。”
翠袍男子莞尔一笑,见明心张口欲言,随即说道:“手段固然巧妙,但此阵极为依仗地势。极阴之气,乃外力所成,生刃之风,亦是人力所化,并不难破解。”
话音一落,见他双足点地,凌空而起。一左一右,双手各持一柄判官笔,口中一吒,判官笔电射而出,分插入地。绝学初展,已露不世根基。原是以为,眼前翠袍男子精于算计,却是不想,这一身功夫,犹自不逊他人。“好俊的功夫。”
明心拱手称赞:“先生武学深厚,不愧大家之后。”
“佛者赞谬了。”
翠袍男子回礼以应,便不多做寒暄:“在下这对判官笔,一者以寒铁所铸,一者以极岩所锻,分做阴阳。此刻阴入乾位,阳破坤宫,风刃之力,削减泰半,只需等待一番,阵法不攻自破。”
双眸精光凝聚,穿过狭道,露出一丝难以言状之色:“能施展这一手阵法,宋珩,汝之身份,呼之欲出。”
岳阳。辖长江之水,纳三湘之湖,乃湘之要道,交汇互生,毓秀非常。岳阳城中,一处酒楼,以岳阳为名。岳阳楼处于城西,高耸参云,又是临洞庭湖而立,其景其色,如青螺玉璧,引人留恋。是以历朝历代,文人墨客挥毫千百,天下闻名。与岳阳楼相互呼应者,便是坐落城东的望江楼。望江楼既无文人手书,又无填词做诗,但却凭着一壶梅香桂花酿,长盛不衰。一者西,一者东,似争锋,似相惜。望江楼内,一处不着人眼的角落上,两道沧桑人影,临窗而坐。一人身着褴褛道袍,脸戴面具,其年龄难以辨认,只是露出一双空荡荡的瞳孔,宛如三魂失了七魄。这一坐,便是纹丝不动,任是眼前桌案上的美酒佳肴何等诱人,也是无动于衷。身上道袍上不知几经战火,已然破旧不堪,早已失了原本色彩,灰白中,透出一大片一大片的褐红,是鲜血凝结后,在风霜中留下的痕迹。男子对面,坐着一道妖异身形。乍眼看来,只觉其人骨瘦嶙峋,宛如枯槁。一双几近发灰的瞳子,不见丝毫色彩,似极了一具行尸走肉。一身暗色僧袍,长年未见清洗,已然分辨不清是何等颜色。这么一个怪人,这么一身怪着,便如此不伦不类坐着,没由令人心中一寒,周遭几桌尽数空了下来。店家小二望着这两个怪人,心中百般抱怨。原是见那僧人出手阔绰,本道是个财主,不想一但落座,便吝啬之极。小二也是颇有见识,这般一瞧,心知这僧人非同一般,怕也是个心狠手辣之辈,哪里还敢得罪。“小二哥,再切一盘牛肉。”
却见一白衣男子,抬手朝店家小二招呼过去。店家小二见那人生得颇有几分俊秀,面带笑意,看似颇为良善。口中小声嘟囔,既而答应。不消片刻,店小二已将切好的牛肉端上,正欲离去,手掌却被那白衣男子按下,不及问话,已听白衣男子悄然问道:“敢问兄弟,那边二人看似颇不寻常。”
店小二对那两名怪人早心存芥蒂,此刻听人一说,不竟抱怨:“这走跳武林的,又有哪个寻常了?我看客官不似恶人,便逾越提个醒,有些人有些事,还是莫要打听得好。”
他声音压得极低,若不俯头贴耳,怕是难以听清。白衣男子自然知道,这店小二所言不无道理,语气虽有几分不悦,却也是中肯。当下稍一点头,取出一锭碎银,交与店小二手中,并再三道谢。这白衣男子对面,尚坐着一名翠袍女子。女子粉黛未施,柳眉斜飞,无端一股英气自生。听着店小二的话,对那古怪的两人愈发好奇,瞥眼瞧去,那面具客竟消失不见。白衣男子神色骤变,朝翠袍女子打个眼色,旋身即走。哪想,方才走到大门,便是一道人影重重摔下,看来,竟是那个店家小二。“嘶!”
翠袍女子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一剑封喉,剑炁凝而不散,自一点延伸,将整条脖子划出一条细细血痕。好高明的手段。蓦然人命,一时引动整条街道上往来百姓,将望江楼大门堵得水泄不通,更有甚者,不问缘由,只道白衣男子二人谋害店小二,畏罪潜逃。翠袍女子张口便要解释,白衣男子却又是一惊,身形一转,反手一掌拍向后方。霎时“啪啦”一响,竟见一人倒飞回去,“轰”得摔在酒柜之上。白衣男子眉峰一挑,此人竟是店掌柜。“前辈这手‘摄魂术’,果然登峰造极。”
白衣男子口含真气,沛然吐纳:“小辈能可得见,荣幸之至。便是不知小辈可有福分,能与前辈讨教几招。”
口中客气,实则凝神以待,蓄势欲发。“啧啧啧!”
未见人影,只听得声声怪笑,似从四面八方而来,全然无法辨明方位。这怪笑声一时之间,未曾散去,反如跗骨之虫,直入人心,莫说是寻常百姓,便是功力稍逊者,亦是不由腹中恶心,胸口结郁。白衣男子眼见翠袍女子脸色苍白,已知其着了那古怪僧人的手段。当下稳定心神,真气默运,凝声一喝:“破!”
霎时,怪笑声止,周身百姓竟是同时口喷血箭,瘫死在地。白衣男子顿时心头怒生:“前辈何必折磨这些寻常百姓,还是现身一见得好。”
说话之间,神思电转,目光凝聚,好生打量周遭环境。稍过片刻,又听那瘫死在地的百姓,同时呕出一口心血,就此撒手而去。白衣男子、翠袍女子见状,不禁心头一寒,余下百姓哪里还敢逗留,早已不知所踪。“人走了。”
白衣男子眉间一挑,旋身朝已死去的百姓走去。俯身勘察,又是一惊:“一瞬之间,将数人心脉悉数震碎,此人一身内家修为,着实了得。”
说话之间,一条儒雅人影,自远而近,疾疾奔来。来时尚且面色凝重,稍带临近,又是三分疑惑。满目横尸,青红相混,惨不忍睹,不由自生三分怒气:“杨兄,这些百姓究竟是何人所害!”
白衣男子,自然是杨羽清无疑。且说六人一路南下,寻得偏僻小路,倒也通行无阻。不过几日,便来到岳阳城。杨羽清、边城青二人毕竟非是天玄教宗之人,若是这般随行,不免有失礼数。是以张凤兮四人先行回返天玄教宗,一番通报之后,孟常轲、苏漫、齐林王三人立时归位,迎接中原正统的大军围剿。张凤兮与杨羽清之先人熟悉,张凤兮请令相邀。“行凶者一共两人。一者面具遮掩,不知真容,一身道袍破旧不堪,沾满鲜血,看不出出自哪一个道家宗门。”
杨羽清稍稍停顿,回想那名怪僧,心中没来由一寒:“另一人看似个落魄老者,着僧袍,是个精于‘摄魂术’之人。其面貌……不似中原人。”
“不似中原人?”
张凤兮闻言一惊:“‘摄魂术’盛行于苗疆、西域一带,莫非是葬火教之人?”
冷哼一声:“这葬火教好大的胆子,也想来分一杯羹。就凭这两人,未免太过托大了。”
张凤兮脾性谦恭,能有这般火气,着实可见此时心中忿恨。杨羽清不置可否,指了指地上的店小二:“此人一剑封喉,店中掌柜身中‘摄魂术’,至今未曾出来,怕是凶多吉少。余下他人,皆是被那僧人音波震碎心脉。”
“嗯?”
张凤兮也是高手,怒气稍去,定睛一看,自然知晓。快步走入店中,一看那掌柜,早已毙命。与其他人不同之处,在于全身并无伤口,脸色亦无铁青,独独一双眸子,滴出一行血泪。“哗!”
一声巨响,张凤兮一掌击碎桌子:“手段残忍,不可饶恕!”
杨羽清似是早有所料,拍了拍张凤兮肩膀,稍作宽慰:“此时怒火,无济于事。若是冲着天玄教宗而来,这几日便将遇上,届时自然要为这些百姓讨个公道。”
朝店外看了一眼,隐隐可见些许官兵模样,忙道:“此刻先行离开。”
说罢,三人自窗口跃出,快步离去。那城中兵将,早已懈怠,粗略看了下地上尸体,为首领队便命兵将留守,带了三具尸体,回去禀告了。杨羽清三人轻功自然不俗,不多时,便离开岳阳城。“张兄,”眼看张凤兮犹自气愤,杨羽清当即转过话题:“在下观张兄脸色,颇有急躁,可是此行教宗多有不顺?”
眉峰一挑,孟常轲三人并不在,多半是身负要事,似是明了几分:“莫不是中原正统之人已经来了?”
张凤兮如梦方醒,暗叫惭愧:“正统之人兵行神速,早在三日前便抵达洞庭湖,昨日已经发动攻势。只是他们此番动作,大不寻常,不似往昔直捣黄龙,反是于洞庭湖上游走试探,极为小心,怕是已然知悉洞庭湖上布满水阵。”
“嗯?”
杨羽清面露疑惑,心中却是清明:“战况如何?”
一旁边城青默不作声,难免心头一紧,朝杨羽清看去,见他只有疑惑,并无破绽,当下放心。“我方水阵,又岂是他们可轻易破除。教主调动兵力,已将他们逼上岸口。今日孟总管、苏总管、齐总管三人也已加入战局,配合欧阳堂主以及日月护法,争取先断他们一臂。”
“好快的动作。”
边城青轻叹一声:“难怪先前荆州城,他们多方拖延,原来正主在这呢。”
“呵,”杨羽清冷笑道:“这般看来,此时中原正统可是主力尽出了。”
张凤兮摇头道:“也不尽然。据消息回报,八派之中,玄灯师太、清封道人、渡圆方丈皆不在其中,而此三派也未见人马。倒是多了两个绝世高手,下手极为狠辣,出招必然见血。”
“两个?”
杨羽清倒吸一口凉气。下手狠辣的绝世高手,令杨羽清此刻不由浮现出两条人影,大内七屠中的老六和老七,而据老七口中所言,尚有“三哥”、“五哥”,显然尚未现身,便是不知此刻有何布计。大内七屠之人,杨羽清并未有所交集,单看老六、老七的手段,已然可见一斑。如此看来,朝廷对此番围剿,颇为重视。见杨羽清沉思,张凤兮自然知晓一二,点头道:“正是大内七屠之人。”
“事不宜迟,那便早些去教宗,也好助上一臂之力。”
边城青说着,却丝毫不动,端看杨羽清态度。张凤兮亦是如边城青一般想法,正欲催促,却被杨羽清挥手打断:“此刻去教宗,并非最佳时机。想来明心等人现下当也与正统之人汇合。即便快马加鞭,终究慢了一步,不如……”稍一停顿,缓缓吐出四个字来:“联合断截。”
十里洞庭湖,湖光水色,静影沉璧。沿岸草色青青,直入天际。一派好风好景,引人入胜。不远处,一行人手持兵刃,行动谨慎,如履薄冰,不敢大意丝毫。当先一人,双手紧握白绫,面无表情,一双冷眼,淡看风云。此人身后,雪山剑派掌门太子清手提宽剑,看似闲庭信步,实者谨小慎微,凝神细听,以免中了埋伏。太子清左手边,青城派掌门聂临持剑在手,目不斜视,尽显松柏姿态。“慢着!”
南宫欣舞蓦然一顿,抬手阻下众人脚步,眼眸如电如刀,扫过眼前一片芦草,心思愈发清明,冷然一喝:“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见!”
说罢,一脚踏地,惊得鸟兽乱走。又听“扑扑”数声,众人眼前,猛然多出百条人影,手中白刃,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目光芒,直逼得人不能睁开双目。“哈哈哈!”
伴随银光生辉,一道瘦如枯槁的身影跃出,一双眸子看不出是睁是闭,惟有一道精光,打量着对面众人,嘴角浮起一丝怪笑:“原来是大名鼎鼎的‘白梅落雪’,早知如此,我等何必躲藏,大可恭迎便是。”
话中,三分恭敬,实则七分嘲弄。兰心蕙质如南宫欣舞,又岂会听不出来。眉一挑,眼一凛,霎如霜雪欺身,令人不寒而栗。人寒,话更寒:“我道是何方高人,原来是司空护法。司空护法这手隐遁之功,的确厉害非常,武林传言,果然不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