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十七章:四宫困龙(上)
古道上,两匹快马奔驰,尘浪滚滚,踪影难辨。不觉间,金乌西坠,玉兔东升。月华如瀑,照得整个少阳山如沐仙风。
好景无暇顾及,眼见山脚大红灯笼高悬,隐隐约约,看见“少阳客栈”四个脱了漆的大字,金笑开长舒一口气:“可算有住的地方了。这荒山野岭,若是露宿野外,未免唏嘘了。”
靠近几分,金笑开突然勒住马缰,扭头看向杨羽清:“杨兄,你猜此处可有埋伏?”
他这一声,多有打趣的味道。一对慵懒中透露着精明的眼睛,从杨羽清身上划过,好生注视着客栈。
杨羽清环顾四野,目中所见,群山连天,上下融为漆黑,只有两盏大红灯笼照得一条凹凸不平的土路,散发着寥寥烟火气。想来此地距离太原城不足半天路程,即便再有阻碍,凭借金笑开与自己的身手,当可自保。稍稍心安:“便是内中乾坤莫测,想来金兄也不会弃在下于不顾。便是不知,能请动金兄之人,是何等身份。”
金笑开眉峰微动,满面惊愕。杨羽清却又笑道:“北上太原,本无计划,亦不曾吐露时间。普天之下,有此能为者,不足一掌,能与在下有所关联者,想来……”笑而不语,往背后云破月剑柄上按了一按,不言而喻。
金笑开双肩一耸:“你自顾猜想,我一字不回。”
一勒马缰:“此前你我二人各有保留,便看看这少阳山下,能否有让你我酣畅淋漓的对手。”
他有意转移话题,杨羽清更是确信自己所料不差。倒是见他知晓自己尚未尽全力,不由高看,“愁海玄墨金笑开”七字,果真非是浪得虚名。
来到客栈门前,但见内中,昏沉的烛光映着一张张被酒气熏红的脸。已是入夜时分,天气较之白日里凉了不少,这一群汉子却仍是赤裸着上身,围着一张大桌吃肉划拳。桌子本不大,但九张拼在一起,倒显得惊人。
这群壮汉生得孔武有力,一身皮肤已呈古铜颜色,非是寻常农家汉子。杨羽清心思流转,自己所遇匿剑宗之人,或是沉默寡言、惜字如金,或是脾性古怪、不似常人,出手却雷霆万钧、杀人如麻。既然非是匿剑宗之人,多半便是过客。
未免再生枝节,二人不唤小二,自行将马匹绑好,随后推门而入,找到掌柜,要了两间厢房,便休息去了。一路观来,那群壮汉自顾大碗喝酒,眼神不曾撇来,似是对二人浑不在意,一番喧腾,好不热闹。手划拳、口行令,吆喝声大作。赢者放肆大笑,输者大碗喝酒,眼见巴掌来大的土碗里灌满浑浊的酒,朝口里浇下,大半打在身上、洒落地上,却也没人在意。
二人各自入房。稍微清洗,杨羽清合衣躺下,云破月便再放身侧,手掌按在腰间。一路行来,危机重重,哪怕此刻看来,此家客栈并无异状,仍是不免心生戒备。手掌所及,正是天光云影所在,只消稍有异动,杨羽清自信足以瞬间出剑。
半梦半醒,夜更深沉。忽得一声惊叫传来,杨羽清一个翻身下床。翻身之际,云破月已然跨在背后。寻着声音,来到窗边,果然听闻一阵杂乱脚步。隐隐约约,看见一条粗壮汉子肩头扛着一条麻袋。麻袋足有五六尺长,不时弯曲挣扎,似要从那汉子肩头挣脱出来一般。那汉子前后各有两名大汉。虽是模糊,却也看得出正是在楼下划拳豪饮之人。杨羽清眉峰一动,想来麻袋所装之物,当是一人。回想那声惊叫,是位女子。杨羽清轻蔑一笑,怕不是这群嗜酒汉子酒壮人胆,不知从何处绑了个女子来消遣,当真武林败类。只是杨羽清本非好管闲事之人,更非侠义之辈,想着与自己并无关系,也是不愿插手。
思忖之间,又听对门方向“哗啦”一响,似是有人破窗而出,正是金笑开休息的房间。心中一叹,暗叫声“麻烦”,于情于理不愿弃金笑开于不顾,当下杨羽清冲入金笑开房间,紧随金笑开从窗口跃出。
二人所住在二层,一跃而下,恰巧遇到绑劫女子的五人。金笑开脸色骤然一变,焦急之中夹杂着浓浓的担忧,快步而上,一身玄奥武功尽展无遗。杨羽清看在眼中,不由心奇。相识以来,金笑开素来放浪形骸、忧愁不寄,何曾见过如此紧张模样?即便大敌当前,仍是谈笑自若,哪像此般一言不发极招上手。
且见金笑开身一动,双掌化爪,十指如钢,只一个照面,便深深插入眼前两名壮汉肩头,顺势一矮,从二人腰间夺刀、取命。只是瞬间,那二人喉头一抹鲜血喷出,瘫倒在地,显然是不活了。
金笑开怒由心生,双掌运力,短刀已被捏得变了形状,狠狠砸在地上:“放了她。”
出手即雷霆,扛着麻袋的壮汉早已吓得浑身战栗,丢下麻袋转头便跑。另外两名壮汉也不敢逗留,连滚带爬,消失在浓重的黑暗中。
金笑开快步一跃,解开麻袋口束缚,只觉身边人影一动,说道:“杨兄不必追了。”
顾不得再多招呼,匆匆忙忙打开麻袋:“三姊……”话未说完,只觉一股凌厉袭来,惊得浑身一寒。当即双足同时发力,朝后直退数步。
一退,再退,凌厉寒芒却是如影随形,一分不多、一分不少,贴着金笑开胸口追去。若是金笑开稍慢一步,便是绝命。
危机间,“锵锒”声响,一道白虹飞来,自下而上,从寒芒斜后方一挑,寒芒顿止。只一顿,杨羽清再出招,掌势纳风成劲,再展“长门卸甲掌”绝技“运雾成壁”,宛如一道气墙,朝寒芒后方人影拍去。
那人也非泛泛之辈,连变数掌,以阴柔小巧掌法以应,借力一退,已在一丈之外。
“‘绵掌’?”
杨羽清长剑横于胸前,皱眉说道:“你是何人?”
“呵呵,‘剑神’杨羽清,人快、剑快,名不虚传。”
那人收起短剑,连拍数掌称赞道。随后,双手背后,稍稍抬起了下巴:“‘百变侯’,秦惜。”
“嗯?”
杨羽清微微诧异,心中好生思索,竟是从未听闻的名号,不禁认真打量起来。直到此刻,杨羽清方才看清这“百变侯”究竟是何模样。见她一袭乌黑长发,如瀑布般垂在漆黑的劲装上,衬托着婀娜的身姿,一对修长笔直的腿,一前一后站立着,更显得她身形高挑。乍看来,这女子好似漆黑的曼陀罗,妖艳诱人,却又危险致命。黑色的领口上,顷长的脖颈,白玉无暇,俏生生的瓜子脸,生出一对丹凤眼,绝美艳丽中透出重重危机。
“杨公子似乎对小女子颇感兴趣,不知是何处获得杨公子的青睐?”
说话间,秦惜指了指水波荡漾的双眸,:“是这眼睛,这脖颈,这酥胸,这柳腰,还是这秀腿?”
每说一处,便用玉竹般的手指指向一处,说不尽的妩媚,何况双唇张阖之间,吐出那催得人浑身酥麻的呢喃软语。
有天生媚骨的苏漫在前,饶是秦惜妖娆尽展,杨羽清依旧心如止水,冷冷一笑:“难怪敢称‘百变侯’,若非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着实难以相信,普天之下竟有人能将苏总管的动作、声音学得惟妙惟肖,只是你终究不及。”
转头朝金笑开看去,见他胸口衣衫仅仅被刺破一道口来,稍稍安心,问道:“金兄,你可识得此女?”
不待金笑开回答,秦惜收敛媚态,神色一凝,浑身仪态一改先前,如同换了一个人般,口中又是另一番声音:“‘愁海玄墨’金笑开,你且听听这声音,可是动听,可是熟悉?”
此番声音,杨羽清并不熟识,但也听出与适才惊叫一般无二。
金笑开胸膛怒气翻涌:“三姊究竟在哪里!”
“咯咯咯!”
任由金笑开冲冠眦裂,秦惜却依旧一派云淡风轻模样,金笑开愈是怒气冲冲,她愈是眉欢眼笑,掩面欣喜:“好弟弟,你的三姊可是在这里啊。”
金笑开本非深沉之人,闻言怒焰更盛,足动、人动,一掌便朝秦惜俏脸劈去。一丈之距,似远实近,金笑开足下生风,宛若缩地成寸,只在弹指之间,掌风便已狂卷而至,直将秦惜一蓬青丝吹得肆意张扬。
秦惜临危不动,直待金笑开铁掌距离自己不足半寸,身形骤然一退。这一退,浑然不见双膝如何弯曲,便朝后直直滑去。一者攻,一者退,半寸之距,却是分毫不差。
蓦然,秦惜玉指为戟,在金笑开掌心一点,借势急退,身形拔地而起,在空中一个翻身,竟消失在浓浓夜色之中,只留下一句讪笑:“欲寻李如澹,先往山中厅。”
短短十字,却似一盆冷水,浇灌金笑开一身。“欲寻李如澹,先往山中厅”,如今的自己,又如何能往山中厅?心中不甘,更是不愿让昔日好友身陷劫噩。双拳紧握,指甲直将掌心刺破,落下点点鲜红。
杨羽清双眉紧皱,此中缘由已然猜得七八:“金兄,此番承蒙照顾,若有需要,在下愿与金兄一同前往。”
金笑开摇了摇头:“不必,金某一则与杨兄一见如故,二则也是受人之托,岂敢劳烦。若是所料不差,他们之目的,当是要引我离开,想来短期内三姊并无危险。杨兄,待得此间事了,金某自当去讨个说法。”
狠狠吐了口气,转身朝客栈走去,却是不时扭头,朝少阳山中张望。
杨羽清暗中叹气:“也是个重信诺之人。”
昔日望江楼初相识,只觉金笑开不同旁人心机深沉,为人率真恣意,有心结交。如今危难之中仗义出手,更是感激,当下说道:“金兄言重了。此地距太原已然不远,太原地界,点苍剑派尚有赫赫威名,宵小不敢进,在下一人足矣。金兄有难,在下不能相助已是愧疚万分,岂敢担扰。想来,即便一眼春秋前辈知晓,亦可理解。反是金兄,此行对方恐有埋伏,当三思而行。”
“杨兄弟……”想说什么,却是阻在喉中。金笑开猛一跺脚,抱拳道:“今日是金某失约在先。杨兄海量,金某愧不敢当,他日定当向前辈负荆请罪。此事若了,金某定往太原为杨兄……”
杨羽清笑着摆手:“金兄既然已称在下‘兄弟’,何须如此?”
牵来马匹,将缰绳交到金笑开手中:“在下定当在太原为金兄摆下宴席,一醉方休。”
“好!一醉方休!”
金笑开慨然说道,翻身上马,朝杨羽清抱拳拜别。双腿夹紧马身,一人一马,箭般射出。
眼见金笑开愈行愈远,杨羽清一脸笑意渐渐收敛,阴沉如渊:“前有匿剑宗,后有三元会,尔等好算计。只是,即便调开了金笑开,杨某也非刀俎下之鱼肉啊。”
转眼看向客栈,一片漆黑。如此大的动静,早前闹酒的壮汉却无一人理会,想来早已暗中调离。杨羽清冷冷一哼,不再逗留,跃上马背,朝太原城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