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23章 太保军刀
这一问代众人说出了心头的言语。群豪舍命争夺铁盒，有人还因此丧生，可是除了知道盒中藏有重宝之外，没一个说得出原委，当下一齐望着明珠，盼他解释。
明珠道：“好，事已至此，急也无用。大家开诚布公说个明白，齐心合力，也许能想得出下山的法子。但如自相火并残杀，只有死得更快，正好中了北斗刀客的奸计。”群豪哄然称是，团团坐下。
此时山上寒气渐增，于管家命人在炉中加柴添火。各人静听明珠说话。
明珠端起盖碗，喝了一口茶，先赞声：“好茶！”这才说道：“此事当真说来话长。咱们先看看盒中的宝刀可好？”众人齐声叫好。明珠将铁盒递给丁志清，说道：“阁下是南天门北宗掌门，请打开给大家瞧瞧。”
丁志清想起裴司珩曾从盒中射出短箭，伤人性命，只怕盒内更藏有什么暗器，双手将盒子接过，却不敢去揭盒盖。明珠笑嘻嘻地瞧着他，一语不发。
众人见盒上生满了铁锈，斑烂驳杂，腐蚀得凹凹凸凸，显是百年以上的古物，却也不见有何异处。
丁志清心想：“我若不敢动手开盒，岂不叫裴司珩这贼小觑了。”一咬牙，伸右手去揭盒盖。哪知一揭之下，盒盖纹丝不动，凝目察看，盒上并无锁孔钮绊，不知何以竟揭它不开，当下双手加劲，那铁盒宛似用一块整铁铸成，全无动静。
李静雅见他涨得满脸通红，知盒中必有机括，如此蛮开硬揭非但无用，只怕反而受伤，低声道：“包师哥，你来开吧。”包志法神色迟疑道：“我……我不知……”李静雅从丁志清手中接过铁盒，放在包志法手中，柔声道：“我知你会的。”包志法向她瞪了一眼，将铁盒放在桌上，伸手摸着盒盖，不向上揭，却在四角挨次掀了三掀，然后伸姆指在盒底正中向上一按，啪的一声，盒盖弹开。
农丰收与丁志清同时向他横了一眼，心中嘀咕：“你怎么会开启此盒？”立即转头望盒，只见盒中果有一柄宝刀，套在鞘中。丁志清“哦”的一声。这口宝刀，他当年曾见师父在武林武魁大会上使过，曾削断过不少英雄豪杰的兵刃。
明珠伸手拿起宝刀，指着刀鞘道：“众位请看。”只见那刀鞘是牛皮所制，边镶铜铁，生满铜绿铁锈，只平平无奇的一把旧刀，鞘身上刻着四行黑字：风雪压我两三年，我笑风轻雪如棉。心中仍有鸿鹄志，他日登顶笑苍天。
明珠道：“各位可知这二十八个字的来历么？”众人都道：“不知。”明珠道：“这是前朝太保杜泰来起义时候的口号。这一柄刀，就是杜太保当年指挥百万大军、转战千里的军刀，名曰‘昊天刀’。”
众人一听，一齐离席而起，望着明珠手中托着的军刀，心中将信将疑。此时距离共末群雄混战已有一百余年，可是在草莽群豪心中，杜太保的声威仍显赫无比。明珠道：“各位不信，请看此面。”说着将刀鞘翻了过来。只见这一边刻着“三省节度”四字，字中填了朱砂。四字之旁，刻着双龙抢珠的花纹，所抢之珠是块红宝石，初瞧之下，也无特异之处。明珠道：“杜太保当年正是陕甘宁三省节度使。”群豪这才信服。
明珠继续道：“当年礼崩乐坏，民不聊生。先有白条运动，而后静海首义、重庆揭竿。再后来一十三家大豪、二十四家寨主结义，在兰州起事，群推杜太保为首领。杜太保虽出身寒微，但骁勇善战，转战四方，割据西北，剿灭各路军阀，后被盖武大帝尊为‘凉王’，算的是古今第一位草莽英雄了。至于后来西北会战，出师未捷身先死，可惜，可惜。”
众人都知西北会战时，夏太祖横扫六合，后来统一天下。此时听明珠说起来，倒很替杜泰来鸣不平。郑元康向他瞪了一眼，心道：“这和尚好大胆，竟敢出此大逆不道之言。”明珠缓缓还刀入盒，说道：“杜太保从兰州出兵接应秦王孙玄德，中路却被夏军和鲁军伏击，夏军一路追杀，汉军自相残杀，部署四散。后来敌兵重重包围，几次冲杀不出，终于英雄末路。”
秦可伊望着盒中昊天刀，想象杜泰来当年的英烈雄风，不禁神往，待想到他兵败身死，又自黯然。
明珠道：“杜太保手下有五虎上将，个个武艺高强，乃是左军将军卓茂林、右军将军范卫鹤、先锋将军秦安荣、合后将军查成大、虎骑将军李玉麟。”
乔丰满、李静雅等听到这里，已知这五虎上将必与今日之事有重大关连。李静雅斜眼望了秦可伊一眼，只见她拿着一根拨火棒轻轻拨着炉中炭火，兀自出神，她白玉般的脸颊为火光一映，微现红晕。
明珠抬头望着屋顶，说道：“五虎上将从兰州起事就跟随杜太保，出死入生，从纵横西北到逐鹿中原，不知经历过多少艰险，也不知救过杜太保多少次性命。杜太保自将他们视作心腹。这五人之中，卓茂林武功最高，能力最强，常常独当一面。”众人听到这里，都不禁“哦”的一声。
明珠继续说他的故事：“杜太保被围，危急万分，眼看派出去求援的副将一到山脚，就给敌军截杀，只得派秦安荣、查成大、李玉麟三名心腹上将冲出去求救，留下卓茂林、范卫鹤保护自己。不料等到三位上将领得援军前来救驾，杜太保却已遭害身死了。”
“三位上将大哭一场，查成大当场就要自刎殉主。秦安荣和李玉麟说道，该当先报这血海深仇。三人四下里打听杜太保殉难的详情，得知范卫鹤随主阵亡，卓茂林似乎尚在人间。三人心想此人武艺甚高，足智多谋，若得有他主持，杜太保大仇可报。当下分头探访他的下落。”
“武林中故老相传，只因这番找寻，生出一场轩然大波来。三位上将日后将当时情景，都详详细细说给了自己的儿子知道，并立下家规，每一代都须将这番话传给后嗣，好叫三家子孙，世世代代不忘此事。”
明珠说到这里，眼望秦可伊，说道：“老和尚是外人，只知道个大概。秦姑娘若肯给我们说说，定然清楚明白得多。”众人心中均想：“原来射阳名侠秦英豪父女便是那位秦安荣上将的后代。”
秦可伊眼望火盆，说道：“在我七岁那一年，有一晚见爸爸磨洗长剑。我说我怕刀剑，要爸爸收起了别玩。爸说这柄剑还得杀一个人，才能收起永远不用。我搂住他头颈，求他不要杀人，他就跟我说了一个故事。”
“他说许多许多年以前，人民都穷得没饭吃、没衣穿，大家只好吃树皮草根。后来连树皮草根也吃完了，只好吃泥巴，很多人都饿死了。做妈妈的没饭吃，生不出奶，许多小孩子也都在妈妈怀里饿死了。可是政府还是要向人民征粮，资本家还是要向穷人迫租催债。人民交不出，又有许多人给政府杀了、给资本家捉去关起来。”
秦可伊继续道：“我爸爸说，到后来人民实在再也挨不下去了，终于有一位大英雄出来，领着他们在兰州起义。但可惜这位英雄后来兵败被害了。”说到这里，长长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儿，才道：“他手下的三位上将去找寻另一位上将，要他出个主意，给这位大英雄报仇。”
“这时候夏太祖已经登基，到处捉拿那位大英雄的朋友。三位上将没法安身，只得乔装改扮。我太爷爷扮作农民工，查太爷扮作叫花子，李太爷扮作赤脚医生。他们和那位卓茂林是结义兄弟，数十年来同甘共苦，真比亲兄弟还要好。他们时时刻刻想念他。可是找了七八年，竟没半点音讯，想来他定是在保护那位大英雄的时候战死了，三个人都十分伤心。”
众人听她说话的语气声调，就像是给小孩子讲故事一般，料是学着当年父亲的口吻，均想：听说射阳名侠为人嫉恶如仇，出手狠辣，可是对女儿却这般温柔慈爱。只听她继续讲下去：“再过几年，他们决定不再寻访这位义兄了。三人一商量，都说西北大战时候夏军的总指挥是一个小姑娘，这时候也封了郡王，封地就在蓝田，决意去探探口风。于是三个人动身去蓝田大营。”
郑元康、孟元泰师兄弟对望了一眼，心知她所说的小姑娘就是蓝田郡王、后来的高宗惠武帝后汪郁萱。
秦可伊又道：“三位太爷到了蓝田大营，在蓝田大营前后探访明白。三月初五那天晚上，三人带了兵刃暗器，越墙进去。蓝田大营防备得十分周密，三人刚进去，就给卫士发觉了。三位太爷武艺高强，一动上手，二十多个卫士或死或伤，阻挡不住，让他们冲进了卧室。眼见蓝田郡王逃走不了，哪知旁边突然闪出一人，挡在蓝田郡王面前。三人一看，不禁大吃一惊，原来这人就是他们寻访了多年的卓茂林。这人武功比他们高，保护着蓝田郡王，不许三人杀她。三人又惊又怒，和他动起手来。不久外面又涌进数十名卫士，三人寡不敌众，只得逃走。查太爷却失手遭擒。”
“蓝田郡王亲自审问。查太爷不服气，破口大骂。蓝田郡王打折了他双腿，关在牢里。卓茂林大概想想不好意思，偷偷到牢中放了他出去。查太爷与太爷、李太爷会面后，三人抱头痛哭，真想不到义兄竟会变节投敌。三人暗中再一打听，竟查出一件更加叫人痛恨万分的事来，原来当日三人冲出去求救，卓茂林、范卫鹤等了几天不见援兵，竟联手将杜太保害死，杜太保临死前奋起神威将范卫鹤杀死，卓茂林向夏军投降。大天元封了他一个大官，眼下就在蓝田郡王麾下做将军。”
众人听到这里，脸上一齐变色。他们都曾听说杜太保是为人所害，有的说是老百姓杀的，有的说是夏军杀的，却不知凶手竟是他的部将。
秦可伊叹了一口气，说道：“三位太爷访查确实，决意去跟他算账。只三人本就难以胜他，现下查太爷受了伤，更加不是敌手。正在踌躇，忽然卓茂林派人送来一封信，约三人三月十五晚间在玉田岭饮酒。”
“三人知他必有诡计，但想他对三人的住处动静知道得清清楚楚，在此处他大权在握，要避也避不了。事已至此，就算龙潭虎穴，也只好去闯。到了那日，三人身上暗带兵刃，到玉田岭边赴约。只见他早在那里等候，孤身一人，并没带亲随卫兵，穿的也是一身粗布青衣，就和当年四人同在军中时所穿的一样。四人在小酒店里买了些熟肉、烧鸡、馒头，打了十几斤白酒，来到玉田岭赏月饮食。”
“四人一面喝酒，一面说些从前同在军中的豪事胜概。那三人见他绝口不提杜太保的名字，也就忍着不说。但见他一大碗一大碗地喝酒，眼见月至中天，他仰天叫道：‘三位兄弟，咱们多经患难，死去活来，终于得能久别重逢，我今日好欢喜啊！’”
这样一句豪气奔放的话，从一个温柔文雅的少女口中说出来，颇为不伦不类，可是众人为故事中外弛内张的情势所慑，皆未在意。
只听她又道：“李太爷再也忍耐不住，冷笑道：‘你做了大官，身享荣华富贵，自然欢喜。只不知凉王现下心中如何？’”
“卓茂林叹了口气道：‘唉，凉王定然寂寞得紧。待此间大事一了，我就指点三位兄弟去拜见他。’”
“三人一听，个个怒气冲天，心道：‘好哇，你还想杀我们三人，叫我们去阴曹地府和凉王相会。’查太爷伸手入怀，就要去摸刀子。李太爷向他使个眼色，提起酒壶向卓茂林斟了杯酒，问道：‘那日别后，凉王到底怎样了？’卓茂林双眉一扬道：‘今日约三位兄弟来，就是要说这回事。’李太爷忽然伸手向他背后一指，叫道：‘咦，是谁来了？’”
“卓茂林转头去看，查太爷与李太爷双刀齐出，一刀砍断了他的右臂，一刀斩在他背心，深入数寸。卓茂林大叫一声，回过头来，左臂连伸，已将两人刀子夺下，抛下玉田岭，手掌一探，已抓住了李太爷的胸口穴道，脸色苍白，喝道：‘咱们当年义结金兰，干嘛……干嘛施暗算伤我？’李太爷给他这一抓，登时动弹不得。查太爷挺刀叫道：‘你害死凉王，卖主求荣，还有脸提到义气两字？’”
“卓茂林飞起一脚，将他手中刀子踢去，大笑道：‘好，好！有义气，有义气。’三人见他一臂被斩，身受重伤，竟仍如此神勇，不禁都惊得呆了。卓茂林笑声甫毕，忽然流下泪来，说道：‘可惜，可惜我大事不成！’随即放松了李太爷。查太爷怕他再施毒手，猛出一拳，正中他胸膛。这一拳使的是重手法，力道惊人，卓茂林‘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忽地提起左掌，击在船舷之上，只击得木屑纷飞，船舷缺了一块。他苦笑道：‘我虽受重伤，要杀你们，仍易如反掌。但你们是我好兄弟，我怎舍得啊！’”
“那三人一齐退在船梢，并肩而立，防他暴起伤人。卓茂林叹道：‘今日之事，千万不可泄漏。倘若给我儿子知道，你们三个不是他对手。我当自刎而死，以免你们负个戕害义兄的恶名。’说着抽出单刀，在颈中一割，俯跌下去。我太爷心中不忍，抢上去扶住，叫道：‘大哥！’卓茂林道：‘秦三弟，做哥哥的去了。凉王的军刀大有干系，他……老人家是在唐述窟炳灵寺……’这句话没说完，咽喉流血，死在船中。”
“三人望着他的尸身，又难过，又痛快，只见他用来自刎的那柄刀上刻着二十八个字，认得就是杜太保的军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