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30章 真正大侠
郑元康、裴启庆等见此情景,个个贴身冰壁,一动也不敢动。明珠初时还东西奔跃,后来足踝上连中了两块碧玉,就此倒地,再也站不起身,高声号叫,在地下滚来滚去。他先前只愁珍宝不多,此时却但愿珍宝越少越好。
费望舒越弹手劲越重,但避开了明珠身上要害,要让他多吃些苦头。众人缩在洞角,凝神观看,个个吓得心惊肉跳,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秦可伊听明珠叫得凄惨,心中不忍,低声道:“这人确是很坏,但也够他受的了。饶了他吧!”费望舒生平除恶务尽,何况这人正是杀父害母的大仇人,但一听秦可伊之言,突然觉得自己此刻福祉无穷,喜乐无极,对这恶人的憎恨之心,登时淡了许多,当即左手一掷,掌中余下的十余件珍宝激飞而出,叮叮当当一阵响,尽数嵌入了冰壁。
众人尽皆骇然,暗道:“这些珠宝若要明珠受用,单只一件就要了他性命。”
费望舒睁大双目,自左至右逐一望过去,眼光射到谁的脸上,谁就不自禁地低下头去,不敢与他目光相接。洞中寂静无声。明珠身上虽痛,却也不敢发出半声呻吟。
隔了良久,费望舒喝道:“各位如此贪爱珍宝,就留在这里陪伴宝藏吧!”说着携了秦可伊的手,转身便出。
众人万料不到他居然肯这么轻易罢手,个个喜出望外,但听他二人脚步声在隧道中逐渐远去,各人齐声低呼,俯身又去捡拾珠宝。
费望舒和秦可伊来到两块圆岩之外。费望舒道:“我们在这里等上一会儿,瞧他们出不出来。哪一个贪念稍轻,自行出来,就饶了他性命。”
洞内各人双手乱扒,拼命地执拾珠宝,只恨爹娘当时少生了自己两三只手。过了良久,突然甬道中传来一阵郁闷的轧轧之声,众人初尚不解,转念之间,个个惊得脸如土色,齐叫:“啊哟,不好啦!”“他堵死了咱们出路。”“快跟他拼了。”众人情急之下,争先恐后地拥出,奔到圆岩之后,果见那块巨岩已让费望舒推回原处,牢牢地堵住了洞门。
洞门甚窄,在外尚有着力之处,内面却只容一人站立,岩面光滑,无所拉扯,这么一堵上,过不多时,融化了的冰水重行冻结,若非外面有人来救,洞内诸人万万不能出来。
秦可伊心中不忍,问道:“你要他们都死在里面么?”费望舒道:“你说,里面哪一个是好人,饶得他活命?”
秦可伊叹了口气道:“这世上除了爸爸和你,我不知道还有谁是真正好人。可是,你总不能把天下的坏人都杀了啊。”费望舒一怔道:“我哪算得是好人?”
秦可伊抬头望着他,说道:“我知道你是好的。我没见你面的时候就知道啦!大哥,你可知在什么时候,我这颗心就已交了给你?”
这是她第一次出口叫他“大哥”,可是这一声叫得那么流畅自如,随随便便地脱口而出,便似已经叫了一辈子一般。费望舒再也抑制不住,张臂抱住了她。秦可伊伸手还抱,倚在他怀中。两人搂抱在一起,但愿这一刻永无穷尽。
两人这样搂抱着,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忽然洞口传来几下脚步之声。费望舒心道:“不好!我堵死别人,别要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另有别人来堵死了我们。”手臂搂着秦可伊不放,急步抢出洞去。
月光之下,但见雪地里有两人在发力奔逃,显然便是雪峰上与自己动过手的武林豪客。费望舒笑道:“你爸爸把那些家伙都赶跑啦。”弯腰在地下抓起一把雪,手指用劲,这把雪立时团得坚如铁石。他手臂一挥,雪团直飞过去,击中前面一人后腰。那人一跤俯跌,再也站不起来。后面一人吃了一惊,回过头来,一个雪团飞到,正中胸口,立时仰天摔倒。两人跌法不同,却同样地再不站起。
费望舒哈哈一笑,忽然柔声道:“你什么时候把心交给了我?我想一定没我早。我第一眼瞧你,我……我就立誓要照顾你,保护你,让你一生平安喜乐。”秦可伊轻声道:“十年之前,那时候我还只七岁,我听爸爸说你爸妈之事,心中就尽想着你。我对自己说,若那个可怜的孩子活在世上,我要照看他一生一世,要叫他快快活活,忘了小时候别人怎样欺侮他、亏待他。”
费望舒心下感激,不知说什么才好,只紧紧地将她搂在怀里,眼光从她肩上望去,忽见雪峰上几个黑影,正缘着绳索往下急溜。
费望舒叫道:“咱们帮你爸爸截住这些歹人。”说着足底加劲,搂着秦可伊急奔,片刻间已到了雪峰之下。
这时两名豪客已踏到峰下实地,尚有几名正急速下溜。费望舒放下秦可伊,双手各握一个雪团,双臂齐扬,峰下两名豪客应声倒地。
费望舒正要再掷雪团,投击尚未着地之人,忽听半山间有人朗声说道:“是我放人走路,旁人不必拦阻。”这两句话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半山里飘将下来,洪亮清朗,正是秦英豪的说话。秦可伊喜叫:“爸爸!”
费望舒听秦英豪的话声尚在百丈以外,但语音遥传,若对其面,射阳名侠内力之深,确是已所莫及,不禁大为钦佩,双手一振,扣在掌中的雪团双双飞出,又中躺伏在地的两名豪客身上,不过上次是打穴,这次却是解穴。那二人蠕动了几下,撑持起来,发足狂奔而去。
但听半空中秦英豪叫道:“果然好俊功夫,就可惜不学好。”这十二字评语,一字近似一字,只见他又瘦又长的身形缘索直下,“好”字一脱口,人已站在费望舒身前。
两人互相对视,均不说话。但听四下里乞乞擦擦,尽是踏雪之声,这次上峰的好手中留得性命的,都四散走了。
月光下只见一人一跛一拐地走近,正是范春旭范庄主。他将一个尺来长的包裹递给费望舒,颤声道:“这是你妈的遗物,里面一件不少,你收着吧。”费望舒接在手中,似有一股热气从包裹传到心中,全身不禁发抖。
秦英豪见范春旭的背影在雪地里蹒跚远去,心想此人文武全才,广交当世英豪,也算得是个人杰,与自己二十余年的交情,只因一念之差,落得身败名裂,实是可惜。他不知范春旭与费望舒之母是堂兄妹至亲,更不知费望舒就是二十多年来自己念念不忘的孤儿,缓缓转过头来,只见女儿身披男人袍服,怯生生地站在费望舒身旁,心想眼前这男子虽救了自己性命,却玷污了女儿清白,念及亡妻失节之事,恨不得杀尽天下轻薄无行之徒,一时胸口如要迸裂,低沉着声音道:“跟我来!”说着转身大踏步便走。
秦可伊叫道:“爸,是他……”秦英豪沉默寡言,素来不喜多说一个字,也不喜多听一个字,此时盛怒之下,更不让女儿多说。他见费望舒伸手去拉女儿,喝道:“好大胆!”闪身欺近,左手倏地伸出,破蒲扇一般的手掌已将费望舒左臂握住,说道:“可伊你留在这儿,我和这人有几句话说。”说着向右侧一座山峰一指。那山峰虽远不如大顶峰那么高耸入云,但险峻巍峨,殊不少逊。他放开费望舒手臂,向那山峰急奔过去。
费望舒道:“可伊,你爸既这般说,我就过去一会儿,你在这里等着。”秦可伊道:“你答允我一件事。”费望舒道:“别说一件,就千件万件,也全凭你吩咐。”秦可伊道:“我爸若要你娶我……”最后两字声若蚊鸣,几不得闻,低下了头,羞不可抑。
费望舒将适才从范春旭手里接来的包裹交在她手里,柔声道:“你放心。我将我妈的遗物交于你手。天下再没一件文定之物,能有如此隆重的。”
秦可伊接过包裹,身子不自禁地微微颤动,低声道:“我自然信得过你。只是我知道爸爸脾气,倘若他恼了你,甚至骂你打你,你都瞧在我脸上,便让了他这一回。”费望舒笑道:“好,我答允你了。”远远望去,只见秦英豪的人影在白雪山石间倏忽出没,正自极迅捷地向山峰奔上,当下轻轻地在秦可伊的脸颊上亲了一亲,提气向秦英豪身后跟去。
他顺着雪地里的足迹,一路上山,转了几个弯,但觉山道愈来愈险,当下丝毫不敢大意,只怕一个失足,摔得粉身碎骨。奔到后来,山壁间全是凝冰积雪,滑溜异常,竟难有下足之处,心道:“秦大侠故意选此险道,必是考较我的武功来着。”展开轻功,全力施为,山道越险,他竟奔得越快。
又转过一个弯,忽见一条瘦长的人影站在山壁旁一块凸出的石上,身形衬着深蓝色的天空,犹似一株枯槁的老树,正是打遍天下无敌手射阳名侠秦英豪。
费望舒一怔,急忙停步,双足使出“千斤坠”功夫,将身子牢牢定住峭壁之旁。秦英豪低沉着嗓子说道:“好,你有种跟来。上吧!”他背向月光,脸上阴沉沉的瞧不清楚神色。
费望舒喘了口气,对着这个自己生平想过几千几万遍之人,一时之间竟尔没了主意:
“他是我杀父仇人,可是他又是可伊的父亲。”
“他害得我一生孤苦,但听丑奴儿大哥说,他豪侠仗义,始终没对不起我的爸妈。”
“他号称打遍天下无敌手,武功艺业,举世无双,但我偏不信服,倒要试试是他强呢还是我强?”
“他秦家宅与我北斗宫累世为仇,百余年来相斫不休,然而他不传女儿武功,是不是真的要将这场世仇至他而解?”
“适才我救了他性命,可是他眼见我与可伊同床共被,认定我对他女儿轻薄无礼,不知能否相谅?”
秦英豪见费望舒神情粗豪,虬髯戟张,依稀是当年费冠英模样,不由得心中一动,但随即想起,费冠英之子早已为人所害,投在山阳河中,此人容貌相似,只偶然巧合,想起他欺辱自己独生爱女,怒火上冲,左掌一扬,右拳呼的一声,冲拳直出,猛往费望舒胸口击去。
费望舒与他相距不过数尺,见他挥拳打来,势道威猛无比,只得出掌挡架。两人拳掌相交,身子都是剧震。
秦英豪自那年与费冠英比武以来,二十余年来从未遇到敌手,此时自己一拳为费望舒化解,但觉对方掌法精妙,内力深厚,不禁敌忾之心大增,运掌成风,连进三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