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30章 真正大侠
费望舒一一拆开,到第三招上,秦英豪掌力猛极,他虽急闪避开,但身子连晃几晃,险些堕下峰去,心道:“若再相让,非给他逼得摔死不可。”眼见秦英豪左足飞起,疾向自己小腹踢到,当即右拳左掌,齐向对方面门拍击,这一招攻敌之不得不救,是拆解他左足一踢的高招。
费望舒这一招使的虽是重手,毕竟未出全力。高手比武,半点容让不得,秦英豪伸臂相格,使的却是十成力。四臂相交,咯咯两响,费望舒只觉胸口隐隐发痛,忙运气相抵。岂知秦英豪的拳法刚猛无比,一占上风,拳势愈来愈强,再不容敌人有喘息之机。若在平地,费望舒原可跳出圈子,逃开数步,避了他掌风的笼罩,然后反身再斗,但在这巉崖峭壁之处,无地可退,只得咬紧牙关,使出“春蚕掌法”,密密护住全身各处要害。
这“春蚕掌法”招招全是守势,出手奇短,抬手踢足,全不出半尺之外,但招术绵密无比,周身始终不露半点破绽。这路掌法原本用于遭人围攻而大处劣势之时,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虽守得紧密,却有一个极大不好处,一开头即“立于不胜之地”,名目叫做“春蚕掌法”,确有作茧自缚之意,并无反击的招数,不论敌人招数中露出如何重大破绽,若非改变掌法,永难克敌制胜。
秦英豪一招紧似一招,见对方情势恶劣,不论自己如何强攻猛击,费望舒必有方法解救,只是他但守不攻,自己却无危险,当下不顾防御,十分力气全用在攻坚破敌之上。
斗到酣处,秦英豪奋拳打出,费望舒一避,那拳打上山壁,冰凌飞溅,一小块射上了他左眼。眼皮柔软,这一下又出乎意料之外,难以防备,费望舒但觉眼上剧痛,虽不敢伸手去揉,拳脚上总是稍有窒滞。秦英豪乘势抢进,靠身山壁,将费望舒逼在外档。
此时强弱优劣之势已判,费望舒半身凌空,只要足底微出,身子稍有不稳,立时掉下山谷,秦英豪却背心向着山壁,招招逼迫对手硬接硬架。费望舒甚是机伶,偏不上这个当,出手柔韧滑溜,尽力化解来势,决不正面相接。
两人武功本在伯仲之间,平手相斗,费望舒已未必能胜,现下加上甚多不利之处,如何能够持久?又斗数招,秦英豪忽地跃起,连踢三脚。费望舒急闪相避,见对手第三脚踢过,双掌齐出,直击自己胸口。这两掌难以化解,自己站立之处又无可避让,只得也双掌拍出,硬接来招。四拳相交,秦英豪大喝一声,劲力直透掌心。费望舒身子一晃,忙运劲反击。两人都将毕生功力运到了掌上,这是硬碰硬的比拼,半点取巧不得。两人气凝丹田,四目互视,竟僵住了再也不动。
秦英豪见他武功了得,不由得暗暗惊心:“近年来少在江湖上走动,竟不知武林中出了这样个厉害人物!”双腿稍弯,背脊已靠上山壁,一收一吐,先将费望舒的掌力引过,然后借着山壁之力,猛推出去,喝道:“下去!”
这一推本就力道强劲无比,再加上借了山壁的厚势,更难抵挡,费望舒身子连晃,左足已然凌空。但他这些年来日夜苦练,下盘之稳,委实非同小可,右足在山崖边牢牢定住,宛似铁铸一般。秦英豪连催三次劲,也只能推得他上身晃动,却不能使他右足移动半分。
秦英豪暗暗惊佩:“如此功夫,也可算得是旷世少有,只可惜走上了邪路。他年岁尚轻,今日若不杀他,日后遇上,未必再是他敌手。他恃强为恶,世上有谁能制?”想到此处,突然间左足一招“破碑脚”,猛往费望舒右膝上踹去。
费望舒全靠单足支持,眼见他一脚踹到,无可闪避,叹道:“罢了,罢了,我今日终究命丧他手。”危难下死中求生,右足一蹬,身子陡然拔起丈余,一个鹞子翻身,凌空下击。秦英豪道:“好!”肩头一摆,撞了出去。费望舒双拳打中了他肩头,却给他巨力推撞,跌出悬崖,向下直堕。
费望舒惨然一笑,一个念头如电光般在心中一闪:“我自幼孤苦,临死之前得蒙可伊倾心,也自不枉了这一生。”突然臂上一紧,下堕之势登时止住,原来秦英豪已抓住他手臂,将他拉上,喝道:“你曾救我性命,现下饶你相报。一命换一命,谁也不亏负了谁。来,咱们重新打过。”说着站在一旁,与费望舒并排而立,不再占倚壁之利。
费望舒死里逃生,已无斗志,拱手说道:“晚辈不是秦大侠敌手,何必再比?秦大侠要如何处置,晚辈听凭吩咐就是。”秦英豪皱眉道:“你上手时有意相让,难道我就不知?你欺秦英豪年老力衰。不是你对手么?”费望舒道:“晚辈不敢。”秦英豪喝道:“出手!”费望舒要解释与秦可伊同床共衾,实出于意外,决非存心轻薄,说道:“在那厢房之中……”
秦英豪听他提及“厢房”二字,怒火大炽,劈面一掌。费望舒只得接住,经过了适才之事,知道只要微一退让,立时又给他掌力罩住,只得全力施为。两人各展平生绝艺,在山崖边拳来脚往,斗智斗力,斗拳法,斗内功,拆了三百余招,竟难分胜败。
秦英豪愈斗心下愈疑,不住想到当年在大顶峰与费冠英比武之事,忽地向后跃开两步,叫道:“且住!你可识得费冠英么?”
费望舒听他提到亡父之名,悲愤交集,咬牙道:“费长老乃前辈英雄,不幸为奸人所害。晚辈对费长老钦慕之极,我若有福气能得他教诲几句,立时死了,也所甘心。”
秦英豪心道:“是了,费冠英去世已二十七年。眼前此人也不过二十多岁,焉能相识?他这几句话说得甚好,若不是他欺辱可伊,单凭这几句话,我就交了他这个朋友。”顺手在山边折下两根坚硬的树枝,掂了一掂,重量相若,将一根抛给费望舒,说道:“咱们拳脚难分高下,兵刃上再决生死。”说着树枝一探,左手捏了剑诀,树枝走偏锋刺出,使的正是天下无双、武林绝艺的“射阳剑法”。虽是一根小小树枝,但刺出时势夹劲风,又狠又准,要是给尖梢刺上了,实也与中剑无异。
费望舒见来势厉害,哪敢有丝毫怠忽,树枝轻摆,向上横格,这一格刚中有柔,确是名家风范。秦英豪一怔,心道:“怎么他武功与费冠英这般相似?”但高手相斗,刀剑既交,后着绵绵而至,决不容他有丝毫思索迟疑的余裕,但见费望舒树刀格过,跟着提手上撩,秦英豪挥树剑反削,叫他不得不回刀相救。
这一番恶斗,费望舒一生从未遇过。他武功全凭《北斗秘籍》修习而成,招数虽精,实战经验毕竟欠缺,功力火候因年岁所限,亦未臻上乘,好在年轻力壮,精力远过对方,是以数十招中打得难解难分。两人迭遇险招,但均在极危急下以巧妙招数拆开。费望舒奋力拆斗,心中佩服:“射阳名侠果然名不虚传,倘使他年轻二十岁,我早已败了。难怪当年他和我爸爸能打成平手,当真英雄了得。”
两人均知要凭招数上胜得对方,极是不易,但只须自己背脊一靠上山壁,占了地利,这一场比拼就是胜了。因此都竭力要将对方逼向外围,争夺靠近山壁的地势。但两人招招扣得紧密,只要向内缘踏进半步,立时便受对方刀剑之伤。
斗到酣处,秦英豪使一招“黄龙转身吐须势”疾刺对方胸口,眼见他无处闪避,而树刀砍在外档,更已不及回救。
费望舒吃了一惊,忙伸左手在他树枝上横拨,右手一招“伏虎式”劈出。秦英豪叫了一声:“好!”树剑抖处,费望舒左手手指剧痛,急忙撒手。
秦英豪踏上半步,正要刺出一招“上步摘星式”,哪知崖边坚壁给二人踏得久了,竟渐渐松裂融化,他剑势向前,全身重量都放上了在后边的左足,只听喀喇声响,一块岩石带着冰雪,堕入下面深谷。
秦英豪脚底一空,身不由主地向下跌落,费望舒大惊,忙伸手去拉。但秦英豪一堕之势着实不轻,虽拉住了他袖子,可是急带之下,连自己也跌出崖边。
二人不约而同地齐在空中转身,贴向山壁,施展“壁虎游墙功”,要爬回山崖。但那山壁上全是冰雪,滑溜无比,那“壁虎游墙功”竟施展不出,莫说是人,就当真壁虎到此,只怕也游不上去。上去虽然不能,下坠之势却也缓了。
二人慢慢溜下,眼见再溜十余丈,是一块向外凸出的悬岩,如不能在这岩上停住,那非跌个粉身碎骨不可。念头甫转,身子已落上悬岩。二人武功相若,心中所想也一模一样,当下齐使“千斤坠”功夫,牢牢定住脚步。
岩面光圆,积了冰雪更滑溜无比,二人武功高强,一落上岩面立时定身,竟没滑动半步。只听格格轻响,那数万斤重的巨岩却摇晃了几下。原来这块巨岩横架山腰,年深月久,岩下沙石渐渐脱落,本就随时都能掉下谷中,现下加上了二人重量,沙石夹冰纷纷下堕,巨岩越晃越厉害。
那两根树枝随人一齐跌上岩石。秦英豪见情势危急异常,左掌拍出,右手已拾起一根树枝,随即“上步云边摘月”,挺剑斜刺。费望舒低头弯腰,避过剑招,乘势拾起树枝,还了一招“拜佛听经”。
两人这时使的全是进手招数,招招狠极险极,但听得格格之声越来越响,脚步难以站稳。两人均想:“只有将对方逼将下去,减轻岩上重量,这巨岩不致立时下堕,自己才有活命之望。”其时生死决于瞬息,手下更不容情。
片刻间交手十余招,秦英豪见对方所使的刀法与费冠英当年一模一样,疑心大盛,只是形格势禁,实无余暇相询,一招“返腕翼德闯帐”削出,接着就要使出一招“提撩剑白鹤舒翅”。这一招剑掌齐施,要逼得对方非跌下岩去不可,只是他自幼习惯使然,出招之前不禁背脊微微一耸。
其时月明如洗,长空一碧,月光将山壁映得一片明亮。那山壁上全是晶光的凝冰,犹似镜子一般,将秦英豪背心反照出来。
费望舒看得明白,登时想起丑奴儿详述自己父亲当年与他比武的情状,那时母亲在他背后咳嗽示意,此刻他身后放了一面明镜,不须旁人相助,已知他下一步非出此招不可,当下一招“八方藏刀式”,抢了先着。
秦英豪这一招“提撩剑白鹤舒翅”只出得半招,全身已为费望舒树刀罩住。他此时再无疑心,知道眼前此人必与费冠英有极深渊源,叹道:“报应,报应!”闭目待死。
费望舒举起树刀,一招就能将他劈下岩去,但想起曾答应过秦可伊,决不能伤她父亲。然而若不劈他,容他将一招“提撩剑白鹤舒翅”使全了,自己非死不可,难道为了相饶对方,竟白白送了自己性命么?
霎时之间,他心中转过了千百个念头:
这人曾害死自己父母,叫自己一生孤苦,可是他豪气干云,是个大大的英雄豪杰,又是自己意中人的生父,按理这一刀不该劈将下去;但若不劈,自己决无活命之望,自己甫当壮年,岂肯便死?倘若杀了他吧,回头怎能有脸去见秦可伊?要是终生避开她不再相见,这一生活在世上,心中痛楚难当,生不如死。
那时费望舒万分为难,实不知这一刀该当劈是不劈。他不愿伤了对方,却又不愿赔上自己性命。
他若不是侠烈重义之士,这一刀自然劈了下去,更无踌躇。但一个人再慷慨豪迈,却也不能轻易把自己性命送了。当此之际,要下这决断实是千难万难……
秦可伊站在雪地之中,良久良久,不见二人归来,缓缓打开费望舒交给她的包裹。只见包裹里是几件婴儿衣衫,一双婴儿鞋子,还有一块黄布包袱,月光下看得明白,包上绣着“打遍天下无敌手”七个黑字,正是她父亲当年给费望舒裹在身上的。
她站在雪地之中,月光之下,望着那婴儿的小衣小鞋,心中柔情万种,不禁痴了。
费望舒到底能不能平安归来和她相会,他这一刀到底劈下去还是不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