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二零二折 泥犁净业,十六游增
阿妍清了清喉咙,在想要如何斟酌字句,才能教他会过意来,帮忙处置这个麻烦,又毋须说得太过直白。果天可不是一般人,真要不懂起来,是能教人呕血数升的。
「杀人偿命,奸淫掳掠者抵罪,这是朝廷的律法。」阿妍淡然道:
「若在佛门,大和尚如何处置?抄经念佛,教他自行悔悟么?」
果天转头问道:「果昧,罚你闭关抄经,能化解你的恶业吗?」鬼先生一迳冷笑,理都不想理他。
「如娘娘所见,这般恶人,抄经念佛于他全无效用,休说改过,就连反躬自省亦有不能。」
阿妍没想到他三两句话,便将烫手山芋拨了回来,俏脸上难掩失望,谁知果天又续道:「……佛门于此另有他法,自非是念佛抄经。」
「大和尚请说。」
「小乘上座部有一派提倡苦行,认为打熬筋骨皮肉,可锻炼心神,去恶存善,用在罪人身上,最是合适不过。」果天严肃道:「我曾向陛下进献一部《游增十六狱苦》的戒律,用以整顿东海寺院淫行秽乱、聚敛金钱之歪风,待流毒清除,汰污化净之后,方能纳入央土教团之管辖。可惜陛下迟迟无有答覆,我每一问起,陛下都说要再研究。」似乎没能在东行前颁行这部《游增十六狱苦》的戒律,令他颇感遗憾。
事实上果天的建议几乎没被采行过。据阿妍所知,皇上连看都不想看,偶尔想起,也当是揶揄取笑的谈资罢了。此际她却如聆仙乐,急忙追问:「请大和尚为我开解。」
「《大毗婆沙论卷》记载,地下过五百由旬处有地狱。地狱有大有小,每一大狱皆有十六小狱,受罪者游于小狱时,其苦转增、次第受之,故称『游增狱』,分别为:斤斧、豺狼、剑树、寒冰、黑沙、沸屎、铁钉、焦渴、饥饿、铜镬、多镬、石磨、脓血、量火、灰河、铁丸。经此十六狱之刑罚,足以使人脱胎换骨,痛改前非。」
阿妍听得懵懂,依稀猜想是像杖责之类的处罚,只是名目怪异,一时间难以辨别。
鬼先生面色微变,冷哼一声,撇嘴蔑笑:「私……私设刑堂,你……你已堕落到这般田地,须用酷刑来排除异己么?除了我,你还想送什么人进去?」
「不是刑堂,而是教化。」
果天面无表情地俯视他。
「果昧,为扭转你恶劣的脾性,根除你自小养成的卑鄙阴险,才需这套戒律。正所谓『本性难移』,不以霹雳手段,如何移去深入骨髓的恶性?你尚在童蒙时,我便知你之恶,而你却不自知,今日方至如此。」
鬼先生压了他这许多年,本以为会在他眼里看见报复的恨火、得势的快意,这种说得满口正论,骨子里却睚訾必报的人并不难满足。他们的复仇之火来得快,却也容易移转乃至抵销。他从小就耍得这个师兄团团转,要演一出合意的受刑忏悔大戏,怎么想都很容易。
谁知果天的眼里,什么都没有,没有一丝情绪,平静得像是黑夜里的大海。
他是认真觉得,《游增十六狱苦》的苦刑拷打,可以净化一个邪恶的灵魂。就像医者行医布药,不能理会患者喊苦喊疼一样;这一切,都是为了他们好。
鬼先生突然恐惧起来。
皇后娘娘对佛经了解有限,从果天寥寥数语中,听不出端倪,但鬼先生熟读经典,知地狱有所谓「八热地狱」,也就是果天所说的「大狱」,为首的「想地狱」又称「活地狱」,狱中受苦众生手出利爪,彼此攫抓,将皮肉片片削下,遇风又生反覆不息;第一一狱名曰「黑绳地狱」,以烧热的铁炼捆绑罪人,令其皮焦肉烂,更别提以巨石压体的「堆压地狱」,用沸鼎煮人的「叫唤地狱」……
比起刑部大理寺的黑牢,这些模拟地狱的酷刑更加惨绝人寰。况且,执行者是一丝不苟、认真到了极处的果天,无视一切威胁利诱,用再多的秘密也无法打动交换,直到他被「净化」为止——
「大师可有把握……」明栈雪赶紧打断果天的说明,以免再说下去,教皇后发现了《游增十六狱苦》的残酷恐怖,心生不忍。「这部戒律能令人弃恶从善?如若不然,还是将恶徒交给刑部便了。」
果天慢慢转过视线,盯着她瞧,紧绷的下颚线条显现出决心。
「佛门之恶,当由佛门除之。」
明栈雪凑近皇后耳畔,轻声咕哝一阵,阿妍点了点头,正色道:「那么,我便将此人交与你了。你若能将他教化成功,使其去恶从善,我便向皇上进言,许你以这部《游增十六狱苦》,整顿东海教团。但,刑部若听闻风声,向你提人,依照朝廷律令,我是不能说什么的,你明白么?」
果天沉默回望,片刻才道:「娘娘,我若成功,《游增十六狱苦》的戒律,能否用于央土教团?近年平望各大丛林惯与权贵交游,腐败者众,亦须整顿。」
阿妍点头道:「我会向皇上建议,请皇上考虑。」
果天面部肌肉微动,很难说他露出了什么表情,严肃的脸孔宛若铸铁面具,却能清楚感觉到他的昂扬。
「娘娘放心,此人便交给我。贫僧告退。」一拍手掌,四名弟子匍匐而入,朝娘娘行过大礼后,扛起铁炼木矩,奉大和尚指示将人抬出。
鬼先生面色惨白,甚至忘了伤处疼痛,不住挣扎,可惜铁炼捆得严实,不过徒劳罢了;额面上冷汗涔涔,不知是惊是痛,眢目切齿:
「你……你敢!贱妇……你敢!」
门外金吾卫士以为他辱骂皇后,倒转枪杆当胸砸落,撞得他口喷鲜血。阿研转过俏脸,不忍再看,心中感慨万千。
明栈雪却知他骂的是自己,一双眼直勾勾盯着,再不稍瞬,唇抿似笑非笑,以「传音入密」将语声逼成一缕针尖,穿入他耳中。
「没什么敢不敢的,我已经做了。你的地狱,就从现在开始!」
耿照一直等到下半夜,都没见明栈雪回来,只得起身掏水,将汗渍精斑抹净,穿好衣服。荆陌伏在榻上,雪白酥滑的娇躯压着一双细绵沃乳,在将熄未熄的烛焰下,显现出起伏傲人的腰臀曲线。
她被男儿弄得精疲力竭,几度泄得死去活来,一双细直腴润的美腿瘫软如泥,刚放下没多久便沉沉睡去;若非如此,只怕她还想再要,犹如闻了腥的猫儿。
耿照留在这里的唯一原因,就想亲口问明姑娘几句,别无其他。
虽然娘娘说了,明儿一早要赐他早膳,垂问他自莲台底下脱身的经过,但耿照在天亮前非赶回冷炉谷不可——能维持一夜平静,甚且需要点运气,他简直不敢想像天明起身之后,谷里会乱成什么样。
他直觉阿妍姑娘不会生气。对于自己的不告而别她定然不开心,但不会生气。她能体谅他必有不得已的理由。
廊间两侧的守卫对他来说,其实跟稻草人差不了多少,耿照正打算推开门扉,碧火真气已生感应,朱红门牖无声两分,俏立在门前的,却不是明姑娘是谁?
「不等我就想自己走,是不是太不讲义气了点?」她笑盈盈地咬着唇,黑白分明的翦水瞳眸滴溜溜一转,望进他肩膀后的昏黄深黝,似欲一窥榻上少妇的淫媚艳姿。
耿照一贯生不了她的气,甚至有些感慨起来:过往类似的情境,他总会被她逗得手足无措,尴尬不已,这会儿却只剩下满满的无奈,不用看就知道自己露出的,肯定是苦笑。这也算是改变之一么?
「我等不了了,冷炉谷那厢怕要炸锅。」他这才意识到她话里的意思,不禁蹙眉。「你要留下?」
「好不容易搭上了皇后娘娘,我要享受几天便宜富贵。荆陌留下来给我梳头好啦,等我玩够了,再把她还给你。」她俏皮一笑,咬唇道:
「月色这么好,典卫大人陪我散散步、解解闷,行不?」
世上谁能拒绝明栈雪?两人居然就这么并肩喁喁,悠闲地行走在洒满银灿月华的长廊上,仿佛此间非是戒备森严的栖凤馆,而是小俩口双宿双飞的山间别业。而长廊两侧的金吾卫士抱着枪杆倚墙低头,想也知道是着了谁的道儿。
「那胤铿——」一会儿耿照终是忍不住,才开口就被女郎打断。
「你不要问。」明栈雪敛起笑容,淡然道:
「这样面对胡彦之时,起码你用不着说谎。」
耿照感激她的好意,但即使难以面对老胡,他仍然希望由自己承担起责任,而不仅是被他人告知。但现在不是说这话的时候。
「我没杀他。他现在已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再出来害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胡彦之若问起,你就这么说,其他的推给我不妨。等狐异门来向你这个盟主讨人,我们再想法子交代。」
耿照不禁苦笑。明栈雪抢在他开口之前,续道:
「我会在这儿待几日,皇后也一定会再召见你,咱们见面再找机会聊。我只想告诉你,那个七玄盟主的宝座,只有你能坐,不只是眼下如此,将来恐怕也都是这样。你可千万别犯傻,同人家说你不做盟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