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刀记

第二三七折第章 惟求真主,复我山宗(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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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发:~第二三七折第章 惟求真主,复我山宗

来人头戴一顶发黄的白棉帽,白袍白袜白胡须,略呈八字形的白眉压眼,满面愁苦,身背竹架,却不是“玉匠”刁研空是谁?

他被耿照一喊回神,赶紧打招呼:“小兄弟久见。”回见聂冥途神情狰狞,痛苦不堪,劝解道:“这位兄台你心神散乱目露凶光,须快快凝神,莫再作此暴戾形状。老朽助你一臂之力可好?”

聂冥途腹腔之内,佛功邪气正剧烈交冲,远胜前度,哪里说得出话来?只瞠出满目灰翳,荷荷怒吼,若非“白拂手”牵引,怕已倒地不起。

刁研空极有耐心,好言劝说暴怒的种种坏处,狼首始终痛吼不断,老书生无奈道:“这位兄台你再大叫,要吵到街坊啦。你瞧,官兵都来了,怎生是好?”长街另一头转出几骑,“吁”的几声勒住缰辔,领头之人身披皮甲,疤面锐眼,冷如锋镝,正是统领巡检营的罗烨。

胡彦之暗笑:“这回真冤枉聂冥途了。引来官兵的是你,可不是人家。”

刁研空低头撑伞,穿过封锁线时,竟无一人能沾上其衣角,军士们大惊失色,赶紧飞报罗头儿。耿照微举手掌,示意无事,罗烨就着鞍上欠身,领着手下安静退走。

这出闹剧,最终以众人想像不到的方式结束。

玉匠双掌撮拳,分击聂冥途两额,此“丝空竹”穴位乃三焦尽处,刁研空潜修数十载的柔劲透入经脉,佛功终于压倒邪气,狼首清醒怒不可遏,一爪贯出,却被老书生随手缠住,好言道:

“这位兄台,叫呀叫的也还罢了,这样很危险的。”

胡彦之扬声道:“此魔头杀人无数,老先生小心。”刁研空一愕,转眺耿照:“这位兄台是坏人?”耿照急道:“前辈留神!”聂冥途笑意险恶,左手迳取他咽喉,出招异常毒辣。

刁研空叹道:“也罢。”袖缠一收,“喀喇!”聂冥途右臂臂骨应声折断,复提掌印上他腹间,聂冥途口喷鲜血,倒飞出去,坠地弹滚几匝,瘫如败革破布,再难动弹。

丹田受此重创,狼首三十年间辛苦练就的佛门武功,怕也保不住了。耿、胡二人面面相觑,耿照掠至聂冥途身畔,见老人面色灰败、满口鲜血,只动了动鼻翼,似是辨出他身上的气味,咧嘴笑道:

“我……有……平安符,你……不能……杀……杀我……”

耿照低道:“我本就无意杀你。”聂冥途眸光涣散,也不知听进了多少,一迳冷笑,出气要比进气多。耿照取出手巾折成长条,却非揩抹血渍,而是将他双眼蒙起,道:

“狼首将去之处,自好莫带眼睛。”

衙署内听闻动静,后门推开,涌出大批官差,为首的是个形容特异的矮子,脖颈短、头极大,看来浑似一只冬瓜,模样虽好笑,严肃的表情却令人不敢造次。他冲耿照一抱拳:“耿大人。结束了么?”

耿照回礼道:“有劳总捕头了。此獠须得独囚,镣铐不能取下,系腰的铁炼务必钉于墙上,供食仅限菜蔬,禁绝肉食。没有我的批准,任何人都不能单独见他,也不能同他说话,以防犯人巧计脱逃。”那总捕头微微颔首,命属下取来镣铐等刑枷,收狼首下狱,不知是冷淡抑或拙于应对,总觉官架极大,并未将镇东将军跟前的红人放在眼里。

官差们如潮水般涌出,转眼又如潮水般退去,一名皂服公人逆势挤出人群,面颊上还些许沾着墨迹,打伞为耿照遮雨,比之总捕头的倨傲,可说是恭敬至极。

“典卫大人安好,我找了几位弟兄彻夜赶工,都办好啦,您老人家要不瞧瞧,看妥不妥适?”

耿照心中涌起亲切之情,不觉面露微笑。“辛苦你了,吴老七。罗烨说你办事牢靠,能信得过,我就不瞧啦。只是此人异常狡诈,非同小可,要提醒府衙里诸位大哥,切莫轻忽。”

吴老七连声称是,从怀里取出佛经,双手奉上。

“大人既然不看,经书我便物归原主啦。我找的都是衙门里写字好看的,让他们照着经书的蚯蚓文描,也不管什么意思,模样相似就好。其实说到这里,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牢墙槛栅上写这些,是为了避邪么?弟兄们都说挺古怪的,感觉这个……有些……有些鬼气森森似的。”

“算是罢。总之,有劳你们多费神。”吴老七颇为知机,见他不欲深谈,把伞留下,随口套些近乎,找个理由离开了。巡检营的人马接到信号解除了街禁,不一会儿工夫,撑伞的、找檐廊避雨的,又在视界里来来去去,尽管寥落萧索,对照方才空无一人的怪异景况,已是两方全然不同的天地。

“你当初让我跟着聂冥途时,我心中充满疑虑。”老胡常出入不文居,约莫怕被吴老七认出,这时才信步行至,不知从哪儿弄了把伞,与他并肩而立,望着往来行人,喃喃说道:

“这下好了,你让他坐越浦大牢,我仍是充满疑虑。”

耿照笑道:“那是对人不对事了。无论我做什么,你都充满疑虑啊。”

胡彦之摇头。“你在对付聂冥途这事上,用了太多心机,有太多我不知道,或者你不想让我知道的事,这很江湖,但我不喜欢。在真鹄山,或其他帮会里,很多王八蛋都这么干,起初是对付外人,最终就用在自己人身上。”

“……你知道‘王八蛋’是骂人的意思吧?”

“但你把聂冥途关起来,这就太不江湖了。”

老胡难得没接他的笑话哏,肃然道:“你说聂冥途在莲觉寺坐了三十年黑牢,坐牢要是管用,冷炉谷外被他活生生吃掉的那些人就不必死了。方才那个吴老七,聂冥途一根指头就能捏死一排,比碾死蚂蚁还容易,你让他们十年二十年的看管聂冥途,不如直接把人放了,少死几个牢头狱卒干脆。”

耿照摇头叹道:“太江湖、不江湖你都不欢喜,看来不关江湖的事啊!”胡彦之一时语塞。

耿照向来重视其意见,于此无意敷衍,敛起说笑的神气,正色道:“光靠他们自然不行,就算是你我,若无充足的准备,也看不住聂冥途。”低声解释了天佛图字的作用。

“你有没有想过,哪天大权在握时,能改变这个世道,激浊扬清、锄奸惩恶,让好人安生过日子,不必镇日提心吊胆?”少年的目光眺向朦胧烟雨极深处,口吻宁定。“若我们在大位上,做着同以前的人差不多的事,结果就和从前一样,最终习惯了这一切,就只能等后来的人发下宏愿,搏命上位了。”

“到时说不定还踹后来的人一脚,送他们回土周剥鸭蛋。”老胡自己也笑了。

“没错,而我不想这样。”

耿照回顾道:“在今日以前,你能想像聂冥途这样的人,被拿进越浦大牢么?这就是改变。我统合了七玄,同青锋照、赤炼堂、埋皇剑冢订下和平共存的协议,又得将军支持,看似了不起,但若止步于此,最好也不过是青锋照、赤炼堂、埋皇剑冢而已,与它们并无不同。”

胡彦之一想果然是。赤炼堂统合水陆各势力成一大帮,青锋照清誉素着,与正道各派结盟交好,而白城山本身就是朝廷设于东海的官署,寓有监视武林动向的深意。

“现下人们知道,七玄同盟能处置聂冥途这样的人,不是开香堂行家法,江湖武林的那一套,而是同寻常老百姓一般,要见官、审问、明刑正典,走他们最不乐意的路子。谁想在三川之内犯事,这会儿都得想一想了。”

武林人多痛恨与官府打交道,要他们跪在大堂之上,聆听官老爷们文诌诌的官腔,有人情愿抹脖子省事。胡彦之想到那些江湖客先是一脸嫌恶、旋即意兴萧索,夹着尾巴息事宁人的模样,几欲捧腹。

“我还是觉得不对劲,只是一时说不清,待我想仔细了,再与你分说。”

笑归笑,老胡仍是语重心长。“‘改变’一不个小心,即成众矢之的,我每回听各种不同的人,用各种不同的角度说我爹的事,总忍不住这样想;况且,改变未必都是好的。”

“我懂。”

“别的不说,那老书生一掌废了聂冥途的丹田气海,可比你耿盟主像江湖首脑些,至少我是挺想替他拍拍手的,解气啊!”一指身后,刁研空还呆立于茶棚下,伞不知哪儿去了,淋得肩帽俱湿,长长的白眉与胡须末稍兀自滴着水;双手垂落,站姿规矩,不知怎的却十分碍眼,进出不文居的茶客、铺里提着长柄茶壶的瘦小跑堂全得绕过他,“啧”、“啧”的弹舌声此起彼落,气氛比落雨前还要烦躁。

只他本人浑无所觉,继续以无比的耐心,等耿照入店说话,似未考虑过少年迳行离去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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