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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发:~第二三七折第章 惟求真主,复我山宗
“另外,下回你要将计就计之前,记得给个暗示,人吓人会吓死人哪!”
耿照听出老胡口气里的不满,知他纯是关心,怕自己让聂冥途暗算了,老老实实向义兄赔了不是,保证下回再也不敢托大,并以“平安符”出示老胡,欲藉其广博见闻,鉴识一番。
聂冥途从腰带里取出的,是枚长约一寸的钢片,中间有棱、双边锋锐,两头虽锈蚀严重,仍可辨出芯材包钢的纹路结构,依耿照的火工经验,几可断定是小半截剑刃碎片,而两头的锈蚀也佐证了这一点。
兵器锻成,尚需漫长的“养刃”手续:以上好的棉絮蘸油,均匀沾弹刃部,不能贪多贪快,以免残留在表面,经年累月反覆为之,使油脂深深吃入钢质肌理,始可杜绝锈蚀,成为一柄不沾膏脂汗血的利器。
但毁损的兵刃无人养护,断面即成锈斑的温床。钢片符合此一特征,若非形状殊异,已足堪论定——
“我看着像剑。”老胡沉吟着,听上去不很确定。
“问题是……”耿照叹了口气。“有这样的剑么?”
寸许长短的钢片并非是笔直的。
从棱脊到两侧刃缘,都是滑润的双曲弧线,绝非外力摧折所致,是特意打造而成,不禁令人想起“杯弓蛇影”四字来。
胡彦之索遍枯肠,实想不起现今武林之中,有这样的一柄奇刃,把玩再三,递还耿照。
“你是冶铁专家,我是武林八卦的专家,咱俩都瞧不出来路,其中必有问题。与其瞎猜,不如回头问问蚕娘,人家吃的盐比我们吃的米还多,兴许有戏。”转过话题,下巴往铺里一抬:
“倒是‘这位兄台’巴巴等着,比你那一宅子的潜行都少女还痴情,要不先处理一下,省得他变成了石头之类的,颇碍观瞻。”
耿照不以为刁研空于此时此地出现,又是巧合,没敢让这位深藏不露的老前辈久候,笑打老胡肩头一拳,转身前忽想到什么。“你有没想过,七水尘为何不杀聂冥途,只废他武功?”
胡彦之耸耸肩。
“高人行事就是任性,你奈他何?修为有多高,脑洞就有多大,没准就是武功练的。你别说什么‘上苍有好生之德’、‘众生皆有佛性’之类的屁话,那都是花花和尚编的虚文,骗小姑娘捐钱献身的。”
“是么?”耿照似笑非笑,圈着口遥问刁研空:
“如此恶人,前辈为何手下留情,只废其武功?”
刁研空见他终于想起自己,精神一振,也学着圈嘴叫道:
“……上天有好生之德啊。”
那跑堂恰巧打他身后经过,冷不防被恶心了一下,怒撇一脚,没好气道:“你家出殡撒纸钱么,鬼叫啥子?几十岁的人了,教你卖萌,教你卖萌!”刁研空狼狈闪避,连声致歉。
老胡给雷得外焦里嫩,强忍吐槽的冲动,也来圈口:“依前辈看,他有没机会改过向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呀?”
这回刁研空不敢扯嗓门了,圈着嘴小声道:
“自然是有的。众生皆有佛性嘛。”
胡彦之笑着对老人竖起双手大拇指,无声做了个“我干”的嘴型。“……这宝贝交给你了。再同他多说几句,我怕会爆血筋。大爷找个地方补眠,这几天真不是人过的日子。”说着撇下少年,撑伞扬长而去。
要说床铺厢房,朱雀大宅的便已十分舒适,但在老胡看来,美女的酥胸雪臀毋宁才是绝佳的枕头。他既不曾批判耿照那理也理不清的风流债,少年对义兄今宵欲于何处酒醒,自也毋须置喙。两人随意一挥手,各自了然于心。
耿照忍笑步入棚底,收拢纸伞,长揖到地。
“前辈久见了。今日再聚,仍是承惠许多。”这话发自真心,并非客套。若不是刁研空废去聂冥途武功,留他在越浦衙门的牢里,光凭吴老七拉伙急就章的天佛图字,耿照心中不无忐忑。
刁研空一怔。
“承惠?没有啊。”自怀襟里摸出个小布包,里头裹着两枚玉坠、一枚扳指,以及一条珠串,纵以耿照对玉器的有限认识,也能从温润饱腻的触感和光洁无瑕的色泽上头,断定是上佳的羊脂玉。
“我按尊夫人所说磨开石壳,将其中所藏玉髓,碾成了这些。”刁研空道:
“当时未请教小兄弟的大名,老朽在鬼市等了两个多月,不见贤伉俪大驾,只好揣着在城里四处走动,料想缘法若至,必能再遇。总算皇天不负苦心人,今日又教老朽见着啦。”
像刁研空这般隐于市井的世外高人,与耿照并无利害干系,没必要于此事上撒谎,但耿照实在无法接受他为找一个人,在越浦里闲晃几个月,没有查访、毫无线索,光凭“缘法若至”,岂能称得是“皇天不负苦心人”?忍着嘴角抽搐,满怀感激地收下布包,恭敬道:
“既然如此之巧,今日我请前辈喝茶。”不文居的厨房里传出阵阵葱肉火烧的诱人焦香,偏又困于淅沥雨幕,透之不出,煨得满铺鲜浓。耿照听老胡盛赞此间大厨的手艺,此际总算领教一二,不惟借花献佛,也想藉机略解馋虫。
岂料刁研空歙动鼻翼,八字眉帚垂得更苦,合掌道:“老朽饮食清淡,也不喝茶,每日一餐,今日的份已吃过啦。小兄弟要吃,老朽瞧你吃便了。”
耿照听得全无食欲,微露苦笑,只得说:“那我陪前辈走一走。”
刁研空点了点头,又道:“我的伞被方才那位大侠借走啦,他会不会还我?”
难怪他溜得忒快!耿照几欲晕倒,心中将老胡骂上一百遍,只得向店家借伞。那瘦小的跑堂少年知耿照不是普通百姓,恐怕是大有身份之人,满面堆笑,言语应付得滴水不漏,然而绕来绕去,不外乎“大爷坐会儿尝只热腾腾的火烧这雨约莫片刻就停”,意思就是“不借”,逼得耿照都想掏钱同他买一把,了结这穷极无聊的虚文往复。
正僵持着,隔间布帘掀开,走出一名面目青白的中年人,凤目上挑,乌眉斜飞入鬓,五绺长须飘飘,只差眉心一道竖红剑印,便是劝世图绘里常见的冥府判官,双手捧过一柄旧伞,和声道:“典卫大人请用。”耿照称谢接过,才发现他双手尾指的指甲又尖又长,色泽莹润如玉贝,毫无纳秽藏污之感,洵为殊异。
那跑堂的小厮瞥了一眼,突然瞠目叫道:“咦————掌柜的,那、那是我的伞耶!”急得声音都拔了个尖儿,异常高亢。
耿照心想:“原来这人是不文居的掌柜。”见伞无甚特出,只油竹柄末以发黑的红绳系了枚小小竹燕,雕工俐落,颇见灵动;虽非价值连城,难保没有什么特别的纪念意义,本欲婉谢,掌柜却眯起凤眼,冷冷对小厮道:
“对客无礼,饶上一柄旧伞略施薄惩。再要嚷嚷,就罚别的。”
显然这“别的”要严重许多,小厮不敢再说,嘴一扁脚一跺,闷着头冲进厨房里去了,长柄茶壶铿啷啷地一路磕撞,茶客们无不缩腿扭避,罕出抱怨,有几个明显憋着笑,敢情铺内经常上演这出戏码,熟客早已见怪不怪。
看来这跑堂小厮有欺客的毛病,得亏掌柜能治,否则闹将起来不知伊于胡底。耿照心中感叹,伞交刁研空,两人各撑一柄,缓步走入雨中。
耿照原本打定主意,再与老人相逢时,定要向他讨教“白拂手”的精要秘诀,谁知短短数月物换星移,此际请益武功已非他心头首虑,玉匠的来历、何以屡次出手相助、今日缘何至此……这些疑惑恐怕是更亟需解答的,但一时之间,却不知从何问起,反倒是一贯颟顸的老书生先开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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