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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文煌真则不然。韩嘉彦追溯文煌真过往,发现他竟然在婺州应举,顿时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她专门派了皇城司密探赶往婺州当地寻访调查,最终查出来文煌真与杜珩的特殊关系,以及杜珩之父杜彦常与文家的特殊渊源。
“杜家父子本身就是协助文煌真舞弊的帮手,这两人的考房抽签都是被事先做了手脚定好的,卷题和答案都早就都藏在考房中。
“于是我就从此着手,打算施一个离间计。
“章择当前在礼部担任祀部员外郎,他的顶头上司是东坡。而礼部又主持天下科举,科举舞弊同样在东坡的管辖范围。我知晓我的这个布局,绝对绕不开东坡,他是关键人物。
“东坡这个人性情高洁,最厌道德败坏之人,他若知晓文煌真舞弊,以及章择的所作所为,势必要出手对付文、章二家。
“要让东坡知道文煌真的事比较简单,文煌真本身与杜珩就不和,我只需在其中稍加挑拨,就能促使杜珩对文煌真升起无法遏制的妒忌之情,挑唆他去举报。
“替我办这件事的是宗泽,宗泽登科后备受冷落,在京两年一直不曾授官,我为他疏通了关系,帮助他正式授官,而他帮我去见了杜珩,明里暗里激起章择对文煌真的不甘与妒忌,再灌醉他,给他塞了一封匿名信,指导他如何去举报文煌真而不引火烧身。
“这件事,目前已经办成,杜珩举报的对象,是与苏氏兄弟一直不对付的殿中侍御史杨畏。杨畏也是我布局之中的关键人物,他是东坡的对立面,我拉他入局的目的,就是在东坡的脑后抵了一把剑,迫使他必须要对文煌真施加惩戒,而不能无视亦或和稀泥。
“杨畏果如我所料,将这举报信丢给了东坡,让他去为难。
“另一头,要让东坡知晓章择的事比较困难,不能通过太过刻意明显的手段,我必须借他人之口将章择、章素儿的事传入东坡耳中。
“这件事,我只能拜托李师师、尹香香来帮我。章择是个好色之徒,他有一个小妾是歌伎出身,这个小妾还有几个姐妹,时常入章府歌演。这几个姐妹之中,有一个歌伎与李师师相熟,于是我便借助这层关系,编造了一个民间歌谣传唱章择当年对章素儿所做之事,从章府传出,并且散布到了民间,让老百姓也多有传唱,如此增加可信程度。
“接着,我让李师师邀东坡赴宴,故意让伴唱的尹香香表现出愤愤不平,当场唱出此歌谣,李师师拦阻不利,让东坡知晓此事。
“这件事如今也办成了,东坡已然知晓章择之事。目前,东坡尚未有明显的动作,我推测应当是被苏辙拦阻,苏辙非常精明老练,他恐怕已经看明白了七八分,且怀疑到了我的头上,昨夜我在西园之中,他还曾试图寻我问此事。不过我当时提早离去,他未能问出甚么。
“接下来,就要看东坡的动向了。不论如何,文煌真与章择势必要遭殃,文煌真舞弊势必连累其父文及甫,而章择丑闻则会使文家面上无光,这就离间了两家联姻,使得他们之间互相割席。于是,章素儿作为联姻的纽带,也就有了腾挪的空间。
“不过这还不足够彻底救出章素儿,还有一步关键的棋,就是太皇太后。”
她说到此处,全神贯注听着的赵樱泓接道:“你到底与太皇太后达成了甚么交换?”
韩嘉彦此时吃得差不多了,放下玉箸,她望向赵樱泓道:
“樱泓,我恐怕太皇太后被所有人都低估了,她甚么都知道,我的这把璇玑匕首你还记得罢,正是太皇太后给我的。她有我娘亲临死前带在身上的匕首,这意味着她明确知道我娘亲当年之死的内幕。
“太皇太后所求,不过是天下安稳,江山永固。我答应她的就是这个,帮助官家完成中兴大业。而她帮我传出天女托梦之事,为章素儿与文家和离后出家入道做造势和铺垫。”
赵樱泓十分诧异:“你这空口白话的,她竟然相信了?”
韩嘉彦的眸光变得愈发幽深:
“她没有时间了樱泓……不论她相信与否,她没得选择。我是她必须拉拢的对象,因为我在给她的密信之中,已经点明了我知晓当年先帝欲杀我母亲之事。太皇太后答应帮我,不是因为她相信我能够达成江山永固这样宏伟的目标,她只是为了确保我不会与皇室反目。她深知我身为皇室驸马,如若心怀仇恨,会有多么的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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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樱泓脊背发寒,她知晓韩嘉彦在做的事沾染了政斗的污泥,前面她那样利用别人达成自己的目的,赵樱泓心中已然十分震撼。
但当她的计划当真深入到这个份上,已然到了与太皇太后勾心斗角的地步,赵樱泓一时之间真有些骇然。
“你威胁我祖母……利用你的驸马身份……”赵樱泓也放下了玉箸,凝视着她。
韩嘉彦道:“樱泓,这些我本不愿告诉你,但你既然要求知晓全局,我便毫无保留让你知晓。我要做的事太困难,而我本身能够利用的人脉、我的权力是非常有限的,现状不允许我光明正大地做事。我必须使用非常手段,我知道这很阴险,但我没得选择。”
赵樱泓沉默。
韩嘉彦叹息:“你如若无法接受,我可以停手。”
“你现在停了还有何意义?我已经帮太皇太后传出了天女托梦之事,我当时猜到了这是你的局,但我还是毫无犹豫地选择了帮你。是我不孝,但我已然是你的妻子,我也没得选。”赵樱泓平静道。
韩嘉彦没想到她竟会如此冷静,她终究是皇室公主,必然与寻常家庭的女子不同。
赵樱泓如此平静,是因为她想明白了为何韩嘉彦要明目张胆与自己分居了。这其中最重要的目的,是为了向太皇太后表明此局赵樱泓这个亲孙女并未参与,韩嘉彦在尽全力保护她和太皇太后的祖孙之情。
“嘉郎,我只求你一件事,你既然答应了祖母,就不要食言。”赵樱泓真切地望着韩嘉彦道,“皇考如果欠你血债,就让我来替皇考偿还,我想这恐怕是祖母促成你我联姻的原因之一罢,她想要补偿你。但黎民百姓是无辜的,我请求你尽你所能,保大宋江山永固。”
韩嘉彦眸光凝结,喉头微动,半晌才缓缓应道:
“我韩嘉彦终究是宋臣,一诺千金,永不反悔。”
“好。”赵樱泓释怀地笑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入八月,太皇太后的病情使得满朝上下人心惶惶。
身为当下文坛领袖、蜀党魁首的苏轼,这些时日也明显受到了影响。他的门人,拥戴他的朝臣,陆陆续续都到苏辙的东府上拜访他,询问接下来的朝局走向,以及蜀党接下来该如何自处,如何避祸。
他们希望能从苏氏兄弟这里得到一个令人安心的答复,奈何此时的苏氏兄弟也是自身难保,何谈给他们以承诺。
事实上,苏轼对自己未来的仕途走向并不十分关心,他早就看明白了,知晓自己没几天可以留在汴京了。他只是一门心思想要抓紧时间,做完自己的未尽之事。
太皇太后病倒后,八月十日,苏轼天未亮便起身了,穿好官袍,戴好官帽,他没吃一口饭食,就打算往礼部去。
行到东府门口,苏辙却早就等在此处了。苏轼见到弟弟,身形顿了顿,随后上了弟弟的辇驾。
“兄长,我是劝不住您了,我只问您最后一遍,您当真要与文及甫、章惇为敌?”刚坐下来,苏辙便开口问他道。
“子由,我在做对的事,你莫要再劝了。我从不计较个人得失,我只问天地公理。如果天要亡我苏东坡,我十多年前就已经没了。”苏轼淡淡道。
苏辙叹了口气,他知晓兄长在说元丰二年的乌台诗案。这件事对兄长的影响无疑是巨大的,甚至彻底改变了兄长为人处世的宗旨。
苏辙眸光逐渐坚定,道:“即如此,我兄弟二人共进退。”事到如今,大势已成,有杨畏这条毒蛇一直在背后盯着苏轼,苏轼想不出手都不行,还不若主动点。
“拖累你了。”苏轼心怀愧疚。
“兄长,你我永远都是至亲骨肉。”
苏轼拍了拍弟弟放在膝上的手,随后侧首,揭开轿帘,望着清晨逐渐苏醒的汴梁街道,望着那些挑担出摊的黔首百姓,眸中有光。
他轻声唱起了自己的词——《江城子·密州出猎》: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
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
苏轼步入了礼部公堂,直接坐于上首,冷着脸对身侧的押司吩咐道:
“召祀部员外郎章择立刻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