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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年,张横渠留下横渠四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韩嘉彦身为儒生,耗费了人生前三十年,走科举为官、辅佐圣君之路。如今此路已然不通,但这四句话,未有一刻敢忘。身为儒生,敢于为天下生民,以一身傲骨触天龙逆鳞。
捷径走不通了,但自古以来,儒生从不是只有一条路可走。当修学,著书立说,以启民智,以开太平。
相州本有学堂,除了韩家的私学家塾,其余学堂都气候较小,难以广纳生员。韩嘉彦此番回来,打算将韩家私塾收拾一新,扩建开来,对外招生。资费一概减免,有意读书者皆可来听讲。
学堂,改名为幽草堂,并且专门开设女子班,招收女学生。女学生不分老幼,皆可来习字识文。这也是为了安置赵樱泓坤育院中的妇孺而专设的配套措施。
只是这学堂的设想刚提出,就遭到了相州当地乡绅的集体反对。他们不反对坤育院收容妇孺,也不反对韩嘉彦开设学堂,但绝对反对女子入学堂读书。这些乡绅不能接受女子如男子一般出入学堂,认为这简直不成体统,有伤风化。
韩嘉彦就知道这帮人会有这般反应,她云淡风轻,不以为意,只是在老宅组了一个雅集,招待这帮乡绅坐在一起,饮茶清谈。只一个下午,就让他们心服口服的离去,自此再不多嘴。
其实韩嘉彦只跟他们讲了一个简单的道理:一女明事理,可兴三代人。家有女夫子,代代出状元。坤育院加上幽草堂的设立,可保相州当地代代子嗣兴旺,文教昌明。
再加上学费全部由她一力承担,并定期给与这些乡绅租费,这件事办得漂漂亮亮,让人抓不着把柄。
不过这帮鸡贼的乡绅还是逼着韩嘉彦立下了军令状,要看她在接下来的科举之中能培养出多少进士来。韩嘉彦丝毫不怵地接下了这个军令状。
于是在崇宁二年的二月开春之时,幽草堂正式开门收徒。第一批学生走入了学堂,男班由韩嘉彦亲自授课,女班由赵樱泓亲自授课。课程各有针对性,但目标基本一致,教学内容差别也并不大。
报名处,魏小武忙得不亦乐乎,开班八十个名额,被一抢而空。最后岳克胡和他手底下的五个护卫也扭扭捏捏地想要旁听,魏小武笑着也让他们入了学堂。
第二百二十二章
崇宁二年二月,就在幽草堂刚刚开始讲学授课之际,赵樱泓失去了母亲。朱太妃在宫中悄然病逝,待到京中使者将此消息传达到相州时,已然是二月末了。
赵樱泓、韩嘉彦匆匆返回京中,为朱太妃办丧。赵樱泓这一回,并未表现得多么伤心难过,一直显得十分平静。倒是徐国长公主赵桃滢,嚎啕大哭,悲痛欲绝。
赵樱泓与娘亲的关系,始终好似君子之交,并不多么的亲近。许是因为她早早就养成了与母亲截然不同的性格,她一直希望母亲能出宫,如若她不是皇帝的后妃,该多么好。如今母亲走了,在赵樱泓看来,她彻底得了解脱,终于可以离开束缚她的宫廷。
赵樱泓祈愿她来世能做一只鸟儿,在天穹自在遨游。
而桃滢的婚事,也定了,她要下嫁开国功臣潘美的曾孙——潘意。婚事将在来年举行,一切都在筹备之中。
娘亲走了,妹妹也要嫁人,简王也早已独立建府,赵樱泓在宫中已无直系亲属。她与这宫廷的纽带,越来越松了。
四月,办完丧事,桃滢的情绪也逐渐平复,赵樱泓、韩嘉彦返回相州安阳,继续筹办幽草堂。
就在此时,安阳县隔壁的汤阴县来了一位农夫模样的男子,找到了幽草堂,并指名要找岳克胡。
岳克胡见到来人后,感到十分惊讶。因为这人是他的堂伯。
岳克胡自十六岁离家入伍,至如今已有十五年未回家了。他自幼孤苦,直系亲属全都遭蝗灾冻饿而亡,全靠这位堂伯帮衬了两年,才不至于饿死。只是这位堂伯,与他之间的亲缘关系不算非常近,堂伯家也是在那年大灾后才搬到了汤阴定居,家中亦贫苦。
好强的岳克胡不愿在堂伯家吃白饭,于是小小年纪就背起行囊出门闯荡。他暗自立誓,不闯出一番事业,不会回家乡。到如今,虽然他成为了长公主身边的护卫首领,大大小小在禁军之中也算是个将官,但他自认自己寸功未立,未能驰骋沙场,始终有遗憾,故而不愿回家乡。
但眼下他跟着韩嘉彦、赵樱泓在安阳暂居,不知怎的此事传到了隔壁的汤阴,堂伯得知消息,就赶过来看他。
堂伯希望他能回家一趟,毕竟安阳和汤阴离得这么近,步行一天就到,不回家实在说不过去。
岳克胡起初还有些踌躇,但听闻堂伯家中刚添了小孙子,岳克胡决定还是回家省亲一趟,也见见这小侄儿。
于是他向韩嘉彦告假。
却没想到韩嘉彦不仅批了他的假,还打算随岳克胡走一趟汤阴,去看望一下堂伯一家人。岳克胡这些年跟着她和赵樱泓,尽心尽力,奋不顾身,韩嘉彦都记在心中。对于这位青年有志难伸的落寞,她也心中有数,希望能给与更多的安抚。
不过韩嘉彦此行还有另外一个打算,她希望借着堂伯一家人之口,将幽草堂的名号传出去,吸纳汤阴的子弟也来幽草堂读书。
这乡野之间,声名全靠口口相传,韩嘉彦还是懂其中的人情世故的。
韩嘉彦的到来,让岳家人感到受宠若惊,无所适从。而她的到来,也间接促成了岳克胡的衣锦还乡,倒是让这位青年面上颇为增光。
岳家只是一户贫苦普通的农户,家中条件十分一般,他们几乎拿出了家中最好的东西来招待韩嘉彦。堂伯的儿子名叫岳和,儿媳姚氏,夫妻俩虽然出身一般,但身上却有着良好的教养,为人谦和明理。
韩嘉彦与他们闲聊,得知此前夫妻俩一连有过四个儿子,都夭了。当下出生的孩儿是第五个,还未起名,只呼作“五郎”。夫妻俩还有一个女儿,今年三岁。
姚氏怀抱着刚出生几个月的儿子,希望韩嘉彦这个贵人能给孩子起名。
韩嘉彦思索之际,忽闻窗外晴空之上传来鸿鹄鸣叫之声,抬头远眺,见大鹄展翅远飞。于是笑道:
“不若便叫‘飞’罢。”
“岳飞……岳飞!好名字。多谢韩先生赐名。”夫妻俩十分欢喜。
韩嘉彦只在岳家逗留了一天,不愿给这户人家添麻烦,且她心系幽草堂那边积攒的事务,得赶回去处理。
岳克胡出来相送,一气送出去十里地。韩嘉彦笑着阻止他:
“你再送下去,就干脆随我回去好了。”
“阿郎,我……”岳克胡捏紧了拳头,欲言又止。
韩嘉彦知晓他心中所想,此番他回乡,虽然借着韩嘉彦风光了一回,可到底不是他自己的本事。他心中仍然是抱负难以施展,不免有些近乡情怯。
韩嘉彦想了想,干脆交给他一点事情做,免得他成日里胡思乱想:
“我打算在幽草堂再筹备一个讲武堂,传授武艺和兵法。这件事,就交给你了,你替我先寻几个有本事的教头来。”
岳克胡闻言双眼一亮,立刻抱拳揖手,拍胸脯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阿郎放心!此事交给属下。”
韩嘉彦挥手与他辞别,笑而离去。
……
崇宁五年春,春雨如烟。汴梁城中熙来攘往,依旧是那副热闹非凡的模样。
“老板,你这块残碑,甚么价钱?”
一家篆刻铺子里,有一年轻公子在一块残缺的碑刻前久久驻足不愿离去,终于开口问道。
“不卖不卖,这块碑被预定了。”掌柜的摇手道。
那年轻公子顿感失望至极,因为这可是一块十分罕见的北魏刻石,其上的隶书十分漂亮,值得买回去好好研究。
“不知哪位官人预定,在下实在喜欢得紧,还望能与那位官人谈一谈。”年轻公子揖手道。
“这……”掌柜的有些为难,不过他突然认出了这位年轻公子,道,“这位公子,可是右相赵公家的公子?”
“啊……正是,在下赵明诚,家父忝居右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