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彷徨(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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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却一动不动地仰面躺着，舒展开四肢任由绿色的雨珠滴落在衣发上，冲刷去满身的血污，却洗不去心底的伤痕。

真禅不耐地低哼道：“用不着你给我讲这些虚无缥缈的大道理！”

尽管西门美人每次说起的时候，都装出漫不经心的模样，可真禅却在心里偷笑——刁蛮霸道的西门大小姐分明是放不下架子，才想出这法子来请自己登门作客。

所以不管怎么说，试炼的结果已经出来。真禅相信对方会满意自己交出的答卷。除非，他是想借刀杀人，让自己死在灭照宫群雄的乱刃之下。

这时候真禅的心里再次生出踌躇。按道理任务即已失败，他无非剩下两种选择：要么不弃不馁继续挑战杨恒；要么回去复命。

“万里云天身法中的水土之遁！”真禅眼眸中迸发出一股受人嘲弄的羞恼与凶狠寒芒，回身就是一拳捣向背后。

渐渐地，渐渐地，眼皮越来越沉，他就在草甸深处昏睡了过去。也不知梦里见到了什么，慢慢从紧闭的眼角溢出一颗冰凉的泪珠。

“轰隆隆！”雷声撼天，一团团血红的烟雾卷裹飞转，宛若雪球般急速滚动膨胀，从真禅的掌心迸射而出，所过之处留下数十道黑暗空洞的轨迹，竟似连光也被它无情吞噬，不可一世地轰向杨恒。

他的身体明明遭受了重创，可整个人仍然处于一种极度兴奋的状态，好似有宣泄不尽的精力迫使着自己不停地奔驰，不停地翻山越岭去向他也不知道的地方。

真禅内心苦楚，险些就想抱起西门美人，告诉她这不是梦，真的是自己来了！

真禅的心头霍然一寒，收住血雷煞呼呼粗喘道：“真源，滚出来！”

杨恒笑道：“好，咱们不讲道理。我请你读经——”头顶金光腾腾祭起金刚真经。

——“我信得过你，你却信不过我。”“天塌下来我们一起扛！”“我撑你！”

借着烛光，真禅发现睡梦中的她嘴唇微微在动，发出极低的声音，不知在说什么。

又过了许多个时辰，真禅突然被震耳欲聋的雷声惊醒。他睁开眼睛，一道金绿色的电光直刺双目，天空中乱云纷飞电闪雷鸣，肆虐的狂风席卷过旷野，吹得枯草瑟瑟摇摆，如疯舞的银蛇。

很显然杨恒的强大是自己短时间内无法超越的。真禅相信交给自己这项任务的人，亦同样明白这一点。与其说那人是抱着杨恒负伤趁火打劫的侥幸，还不如说是对自己又一次不着痕迹的考验与试炼。

“哗——”滂沱大雨骤然落下，顷刻间幽暗的旷野就被绿色的雨雾完全吞噬。

随着金刚真经的佛意源源不绝地涌入，他体内的魔意亦被激怒，狂暴地奋起反击，在每个角落里拉锯绞杀。真禅直感到自己的神经正在一条条地粉碎，连带身躯也要被扯烂撕裂，心底埋压的善念却渐渐复苏，试图与金刚佛意汇成一股，竭力打压着肆虐疯狂的魔意反扑。

一炷香过后，西门美人的肌肤上升起淡淡青烟，绿霜开始逐渐融化。

真禅的心痛楚地悸动，慢慢吐了口郁气，伸出手颤抖而迟疑地贴向她的面颊。

真禅吃了惊，正欲措词回应，孰料西门美人痴痴望向自己的目光里却流露出失落之色，幽幽叹道：“我又在做梦了——”

残留在体内的金刚佛意兀自鼓荡流转，搅得他一阵心烦，胸中像有团火在烧。

但转念之间，他又颓然放弃，暗道：“她清醒后又能如何？我终究是要走的，何必再去毁灭她美好的梦境？”

天没有塌，但他真的倒了。他不晓得，一个亲手杀死自己生父的人，还有什么资格做杨恒的兄弟，还有什么资格当明灯大师的徒弟？！

但是……杨恒的人呢？他究竟藏在了哪里？为什么所有人的脸上都毫无惊慌，反而像是在辛苦强忍着古怪的笑意？

杨恒双掌一抬按住柱底，神息运化吐出一波波金色寒光注入冰柱。冰柱飞速变粗，将赤冥斧彻底锁死，没了半点儿脾气。

真禅心口一热，低声说道：“不是梦，是真的——我来看你了。”

在金光没顶的一瞬，他就像被慈悲恢弘的佛光普照，脑海里翻卷蠢动的种种欲念和杀意如冰雪般一颗颗融化滴落，狠狠撞击着自己的灵台。

真禅忐忑地走向床边，掀起帘帐一角，就见西门美人的俏脸清瘦憔悴布满绿气，肌肤上凝结成一层薄薄的幽绿色冰霜，已被天霜劫折磨得不成人形。

闺房外侍立着两个婢女，真禅不费吹灰之力将她们点昏过去。

他艰难地翻过身，胸口断折的骨头刺得肺叶一阵收紧抽搐，却看见了广袤的天空。

真禅出神地望着那截草根，不自禁地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抚摸上它。一阵亮绿的电光照耀在他的脸上，依稀可见唇角泛起的一抹温暖笑意。

他死后，世上再无一人清楚其中的隐情，更没有一个人能再帮他复活杨北楚！

他就这么一直躺着，看着雨势变大变狂，看着雷电劈开黑沉沉的天幕，用狰厉的寒光蹂躏着大地。忽地，真禅觉得自己便似身旁的那一根根枯草，随风摆动无力左右自己的命运，在彷徨的雨夜里忐忑无助地等待命运的裁决。

杨恒闷哼呛出口淤血，身子几乎完全沉入河面，顺着水势往后漂退。

“！！！！”血雷煞澎湃如潮，已将一百五十丈的河面轰成斑斑驳驳的深壑，连带河畔十丈之内都没能逃过他的轰炸。

他舒展神息，探测了下屋里的情景，轻轻推开房门。登时，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鼻而至，呛得他差点打了个喷嚏。

真禅的身躯立时如遭电击，僵硬地抬起，脸色似喜似悲无限落寞。

所以他还是要回去，不仅仅是司徒筠的翘首以盼，更是命运的使然。

寂静的石府里不见人影，真禅的心不禁跳得厉害。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潜踪匿迹往右侧的石道里行去。当西门美人的闺房赫然映入眼帘的那一刻，真禅才发现自己将她的一言一语记得是那样的清晰那样的牢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