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三章 上了贼船
心里头他却早已打定主意,先将唐胤伯哄得高高兴兴不起疑心,然后今晚就找机会开溜。这绣衣使副主办爱谁谁,反正自己是不打算肝脑涂地的。
“走,去哪儿?”裴潜已将新锻铸的神棍插在了腰后的衣衫里藏起,以免恶棍遇神棍一见如故,厚着脸皮向自己低价收购,那就不好办了。
眼见前方就是裴潜神往已久的花街柳巷,莫大可却带着他在十字街口往左转弯。
而正当绣衣使们在有组织无纪律地展开艰苦奋战之际,裴潜已早早地离开官衙,换上便装和守候在外的莫大可一起骑上高头大马往城南的烟花巷行去。
他立马把手本合起,一本正经道:“本官决定,为了尽快了解各署,凡大小官员都需在明天交上各自的情况汇报。驻外各署也必须在三日内统一交齐。”
好在答案(至少是表面上的答案)没过多久便由唐胤伯亲自揭晓。他从袖口里取出一只用火漆封缄的牛皮纸制公文袋,递给裴潜道:“段老弟,你打开来看看。”
莫大可和裴潜一进后堂,唐胤伯和那黑袍道士不约而同停止了攀谈站起身来。
小杜手捂面颊口齿不清道:“是、是天虎|骑的统领莫大可,他要找段大人……”
“我知道,”铁瘸子头也不回奔得更快,“老子是去找他要账!”
路上裴潜问道:“莫大哥,内务署主事殷长贵这个人你知不知道?”
裴潜一眼扫过去,特别留意到了几个人。一个是坐在唐胤伯身边的黑袍道士,约莫五十余岁,面如冠玉相貌儒雅,颇有些仙风道骨的韵味,怀里抱着柄拂尘,尘丝在烛光底下隐隐闪烁银辉,显非凡品。黑袍道士的另一边是两个中年男子,一个文弱秀气,一个精悍干练,似是一文一武倒也相得益彰。
两人在廊下绕行,来到花厅的后堂里。这儿比外头清静许多,却也坐着不少人,正三两成群低声细谈,平北将军唐胤伯也在其中。
这些还在意料之中。意料之外的是那官印上刻着的青阳郡绣衣使主管的大名,居然是原本的黄原府绣衣使主办邓绝!
裴潜不言语了,忽然意识到即使不为寻找姐姐,这一次来泰阳府也是不虚此行。
看到邓绝这个名字,裴潜也差点绝倒。无他,自己冒名顶替的死鬼段悯,毒杀的正是邓绝的养子邓成志。所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倒过来也是一样。尽管人家不是亲生父子,可毕竟也有十几二十来年养育之情。
而且那些账目都是出去的多进来的少,看到账面上成千上万的银子哗啦啦往衙门外滚滚流淌,裴潜忍不住大骂丁昭雄这个败家子,质问道:“殷主事,你这个家是怎么当的?为何账面上只剩下这么点儿银子?”
莫大可道:“你的大黑马已在门外备好,咱们这就走吧。到得晚了,怕不礼貌。”
唐胤伯转头问道:“文忠大人的府邸是否已经腾空?”
裴潜像是乡下人进城,亦步亦趋跟在莫大可的身后走进将军府第。莫大可熟门熟路,三步两步就来到一座高朋满座热闹非凡的花厅外。厅中宴席已经摆上,但主人未到,众宾客便一边喝茶聊天,一边在厅中等候。
“黄炜——”裴潜咬咬嘴唇,随口问道:“就是以前的刑部员外郎黄炜?”
正这工夫那伙计小杜慌慌张张跑了进来叫道:“老板,不好了!”
一圈介绍下来,都是唐胤伯的亲信故交,只有裴潜一个是外人的身份。
“让他们搬,今晚就搬!”唐胤伯斩钉截铁道:“就算文忠回来了,也已不是泰阳府副主办,还有什么道理鸠占鹊巢?”
裴潜心道这恶棍带着八张天狼神弩去请老子,老子能不赏脸么?向唐胤伯欠身请安道:“唐将军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初次见面,卑职两手空空来得仓促尚请海涵。”
“你也认识他?”莫大可不以为意道:“昨晚他去了黄原府,没能赶回来来赴宴。”
苦熬苦战了三天三夜,到了第四天傍晚时分,一根长一尺六寸,重四斤七两,通体殷红隐隐闪光的短棍终于大功告成。裴潜拿在手里百看不厌,赞道:“铁老板,你的手艺还真不是吹的,我还没见过有谁能把活干得像你这般漂亮。”
旁边秋千智等人纷纷道贺,又说裴潜喜逢升迁理应请客。裴潜一口答允下来,还请莫大可替自己在泰阳府最大的酒楼代订一桌宴席。时间当然是五天后。
“他,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莫大可道:“偏还占着茅坑不拉屎。”
如今泰阳府辖下大小二十来座道观,成千上万的信徒都尽在其掌控之下,别说泰阳府的知府和原先的绣衣使主办丁昭雄见到此人需得毕恭毕敬,就是唐胤伯在私下里,也得尊称其一声“名虚师兄”。
三人回到上头,就见莫大可大咧咧坐在小厅里,身后伫立着八个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汉,都是身穿便服的亲兵。瞧见铁瘸子拎着打铁锤冲上来,他二话不说从袖口里拿出张银票,说道:“连本带利五千两,拿去!”
裴潜闻言一惊,晓得这位名虚真人便是玉清宗在泰阳府地面上的实际掌管人,地位和智藏教设在云中山内的报国寺雄远方丈并驾齐驱,难怪唐胤伯第一个介绍的就是这老道。据说他早年只是玉清宗的俗家弟子,曾从军入伍多年,在军中屡建功勋,后因得罪权贵被迫束发出家,反而因祸得福当上了真元观的观主。
铁瘸子抄起他的打铁锤怒冲冲往上走,裴潜道:“铁老板,他是来找我的。”
裴潜明白了——这就是黑市,只不过一般的黑市得藏着掖着,而在这儿却是明目张胆公然叫卖而已。他的目光无意中往厅口扫过,顿时身心剧震像是呆住了。
裴潜正襟危坐洗耳恭听,却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想着赶快开席吃饱走人。
裴潜注意到,莫大可身后的八名亲兵人人斜背着一副天狼神弩,显然是这家伙尝到甜头有备而来。在敬酒和罚酒之间,裴潜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欣然道:“莫大哥,你和唐将军太客气了,小弟受宠若惊啊。”
莫大可摇头道:“烟花巷你想啥时候来就啥时候来。今天大哥要带你开开眼。”说着话在一家古玩玉器行的门外停了坐骑,招呼道:“段老弟,就是这儿了。”
他浑身不自在地被莫大可拉坐在身边,一面说着惊喜莫名感激不已之类的废话,一面寻思唐胤伯把自己硬拉来的用意。
中午刚过,先是泰阳府城内,而后像瘟疫一般迅速蔓延到三县四镇,各处绣衣使上山下乡纷纷出动,包干到块遵从段副主办的号召热火朝天地大干特干起来。但见处处鸡飞狗跳,家家草木皆兵,令得山中贼无处遁身,只能仓皇逃亡云中山里。
裴潜真想一脚把莫大可踹死。推辞的话还没出口,唐胤伯道:“好,就这么定了。”
裴潜耐着性子听完,惊喜地发现自己居然只打了二十七个哈欠,拍拍桌案道:“还要谁要汇报,把报告放在这儿,回头老……本官自会一一查阅。”
裴潜又翻开内务署主事殷长贵递上的手本,失望地发现这家伙很不识相地给自己罗列了一大堆账目,却没夹藏本官最看重的银票。
再接下来是那一文一武两名男子,文的是唐胤伯的首席幕僚秋千智,武的则是其亲兵队长肖冠恒,官阶虽不算高,却都是实权派人物。
他把头往裴潜耳朵边凑近,压低嗓音道:“当然还包括许多偷来的抢来的,又或从坟里头刨出来的那些见不得光的玩意儿。总之,只要是值钱的、有人感兴趣的东西,你都能在今晚的拍卖会上见着。哪怕是美女,也可以拿到这儿来卖。”
莫大可道:“能做到绣衣使主事,谁的后头没点儿背景?殷长贵本人不咋样,可他有个能干的连襟——兵部员侍郎黄炜。这家伙目前就在泰阳府奉旨办差,专职监管青阳郡的军械制造和钱粮转运,等于是剿匪大军的后勤总管。”
第二天清早莫大可生怕裴潜初来乍到,不认识前往绣衣使官衙的路径,点起一队亲兵兴致勃勃地送他走马上任。到了官衙外,两人“依依惜别”,莫大可搂着裴潜肩膀道:“段老弟,下午我来接你,咱们今晚去个好地方。”
账上的事绝非一句话两句话能够说清,更不是在台面上能够说明白。偏生这个殷长贵是个死脑筋,欠身回答道:“启禀大人,再有两个月便是岁尾,按照往年情形,能剩下这么多就算不错了。”
唐胤伯的眸中掠过一丝欣赏之色,显然是暗赞裴潜机灵。他在半个多月前曾暗访云中兵院和裴潜见过一面,但那是不为人知的秘密。裴潜说到“初次见面”自是将唐胤伯当日的提醒谨记于心。
“差不多吧。”莫大可神神秘秘地也不说破,将坐骑交给亲兵,携着裴潜往里走。
两人随便找了张空桌坐下,莫大可道:“今晚在这儿举办的是场拍卖会。不仅有明玉坊自家的玉器古玩,还有那些高官巨商私家珍藏——”
正义凛然地说完这番施政纲领,裴潜在心里偷偷嘀咕道:“记着,老子最多顶三天。三天以后老子捞钱走人,诸位自谋多福。”
于是几大主事排着队上前递手本。裴潜随便翻开监察署主事刁成义的手本,开心地看到里头居然夹着一张价值三千两的银票。
负责汇报的是主办署文书主事叫什么牛德彪,名字挺唬人长相挺一般,又干又瘦快要走不动路的一个小老头儿。他唠唠叨叨半天无非是说,泰阳府绣衣使署共设四大主事衙门,分别负责刺杀逮捕、情报搜集、文书往来档案管理以及对辖下三县四镇绣衣使主事衙门的监督指导。
“那就先到我那儿凑合一宿吧。”莫大可很够朋友地说道:“反正这一路我都是和段老弟住一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