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八章 一炮双响
刁成义应了,一路小跑奔了出去。裴潜收起手本,到秘库里转了一圈,算算时间差不多了,才慢悠悠踱步来到府衙后门。
刁成义一拉马缰绳,驾着马车绕到将军府的侧门。他下车敲开府门,对开门的将军府护卫出示了腰牌,说道:“我家大人就在车里,有军情要务求见将军。”
唐胤伯丢下一支令箭道:“立即下令,让邢毓莘的天蝎骑全部出动,追索逃跑的叛贼。哪怕追到云中山里,也得把人给我抓回来!”
裴潜不语,再取出那份被他删节了的秘档,双手呈献在唐胤伯的桌案上。
裴潜彻底安心了,寻思着就算把那个秘密窝点给一锅端了,也不会牵累到花灵瑶和自己。至于红旗军由此要蒙受多大的损失,压根不在裴潜的考虑范围内。说到底,除了花灵瑶等少数几人外,他对红旗军从无好感可言。这伙儿人是生是灭,是死是活关自己屁事,绝对犯不着冒着被唐胤伯揭穿的风险,去搭救他们。毕竟如今他的身份秘密和个人安全,才是必须首要保证的。
“何止重要,他是我们破获妄图炸毁泰阳军械所的那伙叛匪的关键人物!”唐胤伯顿了顿,苦笑道:“我和黄侍郎原本是想等把人交到你的手里,再来商议下一步的计划。现在看来,是行不通了。”
唐胤伯闷闷不乐道:“可我们还没来得及跟他商定联络细节。就算他得到了情报,也很难及时送出。更麻烦的是,一旦他被送回云中山养伤,我们的心血就全白费了。”也是心绪纷乱,他才对裴潜说了这么多,忽地发现刁成义在旁边探头探脑,欲言又止,不由一省道:“刁主事,你想说什么?”
裴潜头也不抬,不耐烦道:“什么有了,是不是你老婆又有了?”
裴潜猛地一拍桌子,骂道:“丢你娘!”刁成义吓了一跳,不知自己的马屁何以拍错了地方,惹得段大人勃然变色。
裴潜颔首道:“你把这两人的姓名报给我。回头老子要替他们请功。”
裴潜认出此人便是当晚保护晋王微服前往明玉坊的风云八骑之一,见其气度沉稳如山,双目炯炯有神,显然不是一般的高手,便在马上还礼道:“有劳顾兄指路。”
刁成义钦佩道:“大人为查奸办案深入虎穴,委实令卑职感动。”
刁成义大喜,心道连两个手下都有功,那自己这份功劳还逃得了?连忙将两人的姓名说了,又道:“大人,您是否要亲自审问一下德天宝?”
他沿着官道走出一段,拐上一条乡间黄泥小路,依照请柬背面的地图指引弯弯绕绕行出十多里地,前方出现了一片杏树林。
裴潜放下心来,说道:“如此卑职就告退了。”却猜秋千智会不会把殷长贵的非正常死亡推到红旗军的头上,那黄炜早晚还是会怀疑上自己。
唐胤伯道:“等等。”用笔写下一个地址递给裴潜道:“这是那个名叫褚灵肇的叛匪供出的秘密据点,你将它监控起来。一旦褚灵肇出现,就设法和他取得联系。”
唐胤伯在家穿了身宽松的白色丝袍,靠在椅子上正查阅各处军营的日报。
裴潜恼道:“老子是请你到晋王府上喝酒,又不是要你去菜市口。”看着刁成义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一脚把这家伙踹出老远道:“烂泥扶不上墙,滚你的蛋吧!”打马扬鞭径自出了北门,颇有些单刀赴会的慷慨豪情。
刚出衙门口,就接到手下人急报,言道殷长贵在回家的路上突然投河自尽。
裴潜挥手道:“你赶紧把事情办妥,我再去趟秘库查一查丁昭雄留下的卷宗。一刻之后咱们在后门汇合,立刻去拜见唐将军。”
唐胤伯刚要作答,门外响起肖冠恒的声音道:“启禀将军,卑职刚刚接到报告,适才负责押送那名古剑潭弟子前往绣衣使衙门的囚车,在南门外被劫。威山营的一支百人队死伤惨重,樊将军已赶往事发地点处置善后。”
“不必了,秋先生已经亲自去处理了。”唐胤伯语气虽然平淡,可那眸中的光芒却越来越寒,徐徐道:“毕竟我和黄炜都是朝廷大员,又在协力剿匪,不宜为了殷长贵的事情生出嫌隙。你回去后杀了德天宝,那几个参与审讯的绣衣使全部调到我的军中效力。至于刁成义……”
花灵瑶道:“差点忘了告诉你,今天上午我们已成功救出了褚师兄。”
裴潜坐在车里瞟了眼五花大绑的德天宝,见他嘴里塞着麻核遍体鳞伤,满脸惊惧地也在望着自己。裴潜和颜悦色地笑笑道:“德老弟,你别害怕。我是段悯,要带你去见一个人。你只需把自己所知道的事情老老实实说出来,回头我就会放了你。对了,你伤得不轻,实在是刁主事他们不会办事。到时候本官再送你一百两银票,回家好好养伤。”
裴潜问道:“你们打算把他送回云中山休养,还是留在泰阳府继续执行任务?”
唐胤伯眼神里透出一缕怨毒之意,说道:“他是我的心腹爱将,出生入死情同手足。五年前他奉令从北疆调往云中山,襄助当时的剿匪主帅费德乐讨伐山中贼。可就在出席完军情会议,回返自己营地的半路上,突遭古剑潭二十余名高手截杀,最终壮烈殉国。其后,我才推荐了大可,接任了他的统领之位。”
在庄园正门前,裴潜和顾霆风双双下马,自有护卫牵走两人的坐骑。他们则是安步当车继续往里走,穿过一条幽静的林荫道,来到一座临水小榭外。
刁成义早就将德天宝塞进马车里,在后门焦急等候。裴潜坐进马车,刁成义亲自驾车离开绣衣使衙门,径自赶往唐胤伯的将军府。
刁成义道:“他正在衙署里办公,卑职不敢轻易派人盯梢。一则怕消息走漏,再来没有大人的号令,卑职亦不敢逾权。”
原来弹奏古筝的正是晋王殿下。他宽袍缓带跪坐在水榭的软垫上,面前的桌案摆放着一尊小小的银炉,正幽幽散出着沁人心脾的香。
裴潜徐徐道:“毕竟殷长贵是黄大人的连襟,我也不便擅自处断。咱们悄悄押着德天宝去见唐将军,请他定夺。”
裴潜接过地址,回衙门里用过中饭,将事情交代给刁成义处理,自己则准备早早回家沐浴更衣,好去赶赴晋王府的宴席,并叮嘱刁成义傍晚时分在北门口和自己汇合。
不一刻秋千智便赶到书房,裴潜又将殷长贵的事原原本本对他说了一遍。
天还没亮,段府已是门庭若市。各路官员闻讯纷纷赶来慰问,负责泰阳府治安的府城绣衣使主事钟明河更是如遭大难,神情紧张地亲率二十多个手下前来办案。
他方方面面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刁成义会打退堂鼓,就听这家伙期期艾艾道:“段大人,您交代的那个山中贼秘密窝点,卑职始终放心不下,左思右想觉得还是亲自前往坐镇为妥。何况以卑职的身份,也不配晋王召见,去了反而不美。”
裴潜明白,差不多再过半个时辰,世上就再也没有殷长贵这个人了。
“他已经招了,而且愿意投诚朝廷,襄助我们挖出其他隐伏在泰阳府中的叛匪下落。”唐胤伯说道:“为了不惊动叛匪,我们一直没有下手缉捕他供出的那个藏身地点。就像你说的那样……要放长线钓大鱼。”
肖冠恒接令而去,裴潜诧异道:“将军,这家伙很重要么?”
刁成义凑近裴潜,低声道:“昨晚卑职得大人点拨,一口气抓了五个殷主事身边的人,轮番拷问之下果然有个小子熬刑不过,全都吐了出来。”
衙门里的一众官员上来又是嘘寒问暖好不关切。刁成义则是强烈要求在段府周围派驻一队绣衣使日夜巡逻值守以策安全。
顾霆风上了马,引着裴潜穿过杏树林。裴潜悄悄留意,林中暗藏七星遁甲法阵,另有无数暗桩潜伏。如果是寻常百姓误入其中,兜转半圈也就茫茫然地走出了林子。换作别有企图的刺客,则绝难逃过法阵与护卫的双重截杀。
晋王和易司马均都流露出讶异之色,委实闹不懂这小子为何前倨后恭,一进来就马屁穷拍,与之前判若两人。惟有菡叶熟悉裴潜的秉性,虽端正不动,但望着裴潜的眼里分明有极微弱的光在隐约闪动。
裴潜早调查过了,这徐雪阳曾是唐胤伯的同门师弟,追随在他左右多年,立下无数战功,连莫大可都被压下了一头。不知何故,殷长贵居然把徐雪阳给卖了,倒也省了自己许多麻烦。
这时候顾霆风在水榭外轻轻击掌,二十余名身着各色霓裳的侍女川流不息,将早已准备妥当的酒菜送上。裴潜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逐这些侍女雪白高耸的胸脯,心里想敢情赴王爷邀请还是有好处的,至少能免费看美女。
裴潜道:“这样吧,你弄一辆马车来把德天宝装进去,给他戴上头套不准任何人靠近。再让你的两个手下给老子看住了殷长贵。”
裴潜谢过同僚们的关爱之意,踱步来到桌案后落座。桌面上垒起高高一堆手本,看得裴潜大是头疼道:“牛主事,今天怎会有这么多手本?”
牛德彪躬身道:“大人忘了么?是您上任第一天就交代下来,命令所有绣衣使都要将各自的办差情况尽速上报。卑职忙了一宿,已催要整齐。”
他一面自顾自地夸赞,一面心道:“老子把马屁拍在前头,你若还想为难我,便算不得志节高雅,充其量也就是个心胸狭隘的低俗小人。”
裴潜一震抬头,差点就和刁成义近在咫尺的脑袋撞了个正着。刁成义赶忙缩头,肃容道:“不出大人所料,殷主事果然有问题。他很可能是打入咱们绣衣使衙门的山中贼细作。您看,这是卑职刚刚拿到手的口供。”
裴潜心道,他要是走了老子的紫金匕首问谁要去?摇头道:“暂时不必,否则唐胤伯等人难免会疑心到老子头上。这两天风声紧,你哪儿都不准去,老老实实给老子待在府里缝衣服做饭。明天我就去见黄炜,设法溜进军械所里摸摸情况。”
晋王哪里能猜到这家伙动的心思,微微一笑道:“段大人过誉。本王方才一时忘情欲罢不能,累你在门外久候了。”
裴潜闭起眼睛沉思须臾,问道:“你有没有派人暗中盯住殷长贵?”
唐胤伯眼睛里寒光一掠,冲著书房外喝道:“来人,去请秋先生速来见我!”
裴潜二次进到书房里,唐胤伯已经完全冷静下来,说道:“段老弟,你听说过唐某帐下曾有一员名叫徐雪阳的虎将么?”
远远的,裴潜就听见水榭里传出悦耳琴音。听惯了老鬼杀猪一样的二胡演奏,裴潜顿感耳目一新,心旷神怡。走近一看,又忍不住暗骂道:“丢你娘!”
一曲徐歇余音绕梁,裴潜大力鼓掌赞叹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那得几回闻。能弹出这般琴曲的,必定是志节高雅之士。在下有幸,往后三年都不忍洗耳了。”
裴潜脸上半是钦佩半是遗憾之色,叹道:“那真是太可惜了。可说不定错有错着,他这么被山中贼救走,更不会引发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