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十四章 枰争天下
花嗅香果是“愕然”,垂头思索起来。
青霜令使不发一声,默见四大家族分配已定。这才抬头望向愚大师,冷然道:“前辈不是一向自咐棋力天下无双么,却不知此刻是否还有胜过晚辈的丝毫把握?”
愚大师心念电转,青霜令使提问的方式极其古怪,不说“自己带来了几人”而是说“会有几人看到这一场赌棋”。其间似乎大有分别,但又实想不通他弄得是什么玄虚。
众人看得又是心悸又是好笑:这里每一位御泠堂弟子都足可谓是独挡一面的高手,十六人齐集于此已是大不容易,偏偏做得还是开山凿石的事情,只怕由古至今,再也没有人能见到这般匪夷所思的情景。
小弦这才知道来人非是暗器王林青,而是御泠堂的高手。这个声音于谦然平和中隐露锋芒,说话之人似是颇年青。
愚大师眼中似又闪现出六十年前一个个倒下的同门兄弟,血性上涌,转头对物天成道:“这一局便由你指挥,老夫便亲自入局与御泠堂拼掉这一把老骨头。”
但这个声音却是极不寻常,就如喉间含着什么东西使舌尖顶住上锷般带着浓重的鼻音,又如一个人短了半截舌头般卷动不灵,听起来有种抑扬顿挫的怪异感;但偏偏他每个字又说得清清楚楚、爽脆利落,字与字之间的空隙如同经过计算般不多不少,使得每一个音节都像鼓点般均匀而钝重地敲在小弦的心头。令他刹时如坠梦厣,仿佛又回到在那日困龙山庄中乍听到宁徊的哨音,重又泛起灭绝神术在体内引发的感觉。
水柔清不明其中缘由,惊呼一声,正要开口发问,却被父亲以目止住。
众人看着青霜令使胸有成竹的样子,实难相信他能抵得住愚大师的棋力。景成像忍不住问道:“可否有人支招?”
愚大师环视众人:“此次虽没有昊空门人做公证,我等亦莫给御泠堂留下以多欺少的借口,仍是以二十人出战……”目光在四大家族众弟子间转来转去,似要挑出二人留下。
“读浩然之书,得浩然之气!”青霜令使抬头盯住景成像,肃声道:“点睛阁之浩然正气沛莫能御,醉欢掌法似拙胜巧。便若那醉汉的惺朦神情间一股捉摸不透的悦意,观者不解其神,醉者自明其韵。可比做是宴透红妆、霜寒铁衣后逢迎于清欢满座的无奈一笑,其境便在那一份旧朋新友他朝各奔前程的萧索心情中。奈何浩然气难驭醉欢掌,若以忘忧步避其锐烈,离魂舞引其郁狂,可破之……”
愚大师一念至此,冷汗涔涔而下……
愚大师更是暗暗心惊,看来御泠堂这些年亦是暗中培植了不少高手,足有与四大家族一拼的实力。可为何仍要舍易取难,非要订下这赌棋之局?自己到现在仍看不出青霜令使的意图,但若说他真能在棋枰上胜过自己,却实是难以相信。
二峰均不过数丈高。左峰略矮,远观呈背驰奔马状,故名渐离;右峰稍高,若一张首翘望女子,故名相望。二峰合称为离望崖。
“花兄果然厉害。”青霜令使哈哈大笑:“不过这千古难遇的一战谁又能忍心闭眼不看呢?我若是这般耍弄文字游戏,岂不是让诸位看扁了?”
青霜令使沉吟,却突语出奇峰:“前辈可想知道晚辈对四大家族的武功有何说辞么?”
愚大师听到“盲棋”二字,脑中电光一闪,心头疑难迎刃而解,大喝一声:“好,眼不见为净,老夫便以盲棋与你对局!”
此刻自然谁都明白必是以此大石为棋子。莫敛锋叹道:“也亏得这青霜令使能想出这异想天开的法子,不过看御泠堂弟子如此耗废体力凿石为棋,只怕还另有一层显示其实力的原因吧。”
青霜令使蓦然扬起头,一向沉静的语音中第一次有了一丝出乎意料的愕然与疑惑:“前辈竟然在片刻间信心尽复?莫不是已定下什么对策?”他蓦然长啸一声,目光炯炯望向崖下棋局:“既然如此,晚辈只好先行出招了。前辈别忘了每一方只有两个时辰的限时。”
诸人面面相觑,浑不知青霜令使意欲如何?用这么大的棋盘来下棋,只怕纵不绝后,亦是空前了。水柔清不由想到与小弦在须闲号的赌棋一事,若是小弦来此看到这般情景,不知会发出什么样惊天动地的感叹……
一阵清风吹来,虽是在末夏时节,渐离崖上的每个人仍都能感觉到一丝澈入骨髓的寒意。
一旁的物天成见青霜令使先是弄出百般玄虚,再于言语间示弱,终沉不住一腔勃郁之气,豪然大笑道:“我英雄冢的奕棋之术亦是天下驰名,你到底想要怎么样?总不会是想与我赌棋吧?”
愚大师淡然一晒:“从今起这世上便只有愚大师,再也休提物由萧这个名字。”
物天成翻身拜倒在地:“天成棋力不如师伯。有你指挥或还可少损失几名弟子。”
青霜令使负手望天,轻声道:“前辈能否算出御泠堂这一趟会有几人能看到这一场赌棋?”
愚大师冷然道:“以御冷堂的情报怎会不知老夫尚在人世?经这二百余年的一挫再挫,却不知御泠堂还剩下些什么本事?”
青霜令使不答,眼望站于自己身边的四个手下,目光定在一人身上,淡淡道:“便是你吧。”
“那要看前辈是否顾惜声名了。”青霜令使嘿嘿一笑:“若是前辈以大欺小,晚辈原先的八九分把握便只剩五六分了……”
青霜令使仰天狂笑:“我早说过,这一局枰争天下,足可千古留名!”
“以前辈的明察秋毫,纵是目不视局必也能见到门下弟子溅血而亡的情景吧!”青霜令使显是对自己的棋力十分自信,仍是状极悠闲:“晚辈倒是劝前辈不若就此认输,也免得四大家族的精英一战之下损失殆尽……”
众人循着愚大师眼光望去,又是一惊。原来那十六名御泠堂弟子做好一枚棋子后仍不停手,又是叮叮铛铛一阵开凿,看样子竟似要为四大家族的人也做好棋子……
愚大师用手一指水柔清与另一个点睛阁弟子:“你二人留下看着这孩子,其余人和我去离望崖。”他眼力高明,早看出四大家族众人中以水柔清与那点睛阁弟子武功最弱。
愚大师更是吃惊,他本以为青霜令主只是仗着这惨烈之局来克制自己的心志,却不料他竟然对自己的棋艺亦如此自负,随口问道:“若要练就此等棋艺,势必要在实战中经得历练,为何老夫却从未听说过江湖上有你这一号人物?”
四大家族众人皆对愚大师的棋力极有信心,先前只是拿不准对方因何舍长取短所以才反对争棋,此刻见愚大师如此说,俱是没有异议。
莫敛锋如何肯依,一把拉住景成像:“景兄万万不可,你身为四大家族盟主,何必亲身犯险?”
愚大师眉头一皱,御泠堂堂下有炎日、火云、焱雷三旗,分设红尘、紫陌、碧叶三使,另有一人专职掌管御泠堂中圣物青霜令,便被唤做青霜令使,身份仅次于堂主。那青霜令上据说刻有十七句武学秘诀,却从无人能参详得透。但三百多年前御泠堂的青霜令使暴毙西域,青霜令便下落不明,自此后青霜令使有名无实、虚席以待,而此次来人既然口称是青霜令使,还代堂主出战,只怕这青霜令已然找了回来也未可知。
“好一个纵能忍辱,亦难负重!你要如何?”愚大师心头大凛,看这青霜令使的体态身形最多怕不过三十岁年纪,却是屡屡语出奇峰,令人半点把握不到他的心意,更对四大家族的各等人物如数家珍般熟悉,单是这份心智已足可谓是自己平生出道以来的第一大敌,真不知御泠堂如何培养出了这样一个超卓可怖的人物。
青霜令主冷笑:“前辈最好权衡轻重,我们赌的是棋,若是输给了晚辈亦算是输掉了这六十年一度的赌约。”
青霜令使对手下的尸体一拜,再转头望向愚大师,语气中没有半分激动:“前辈现在知道是自己是如何错了吧!”
愚大师心中一动,沉思不语。
这一说正是暗合奕天诀的心法,连愚大师亦不由耸然动容。
愚大师哈哈大笑:“你既然有如此把握,老夫亦不与你客气。这就命人取来棋具,便在离望崖前请教青霜令使的高招。”
青霜令使呵呵一笑,轻声道:“天下武功源出少林,为何少林派屹立千年仍是不倒呢?”
景成像隐已猜知青霜令使的意思:“依我所想,只怕要以人负子而行于枰中……”
愚大师抬头望天,沉吟良久。刚才他灵光一闪,本是有意让棋力不弱于己的小弦来接战此局,但以小弦那热血性子,见到此刻的局面只怕对他的心绪棋力影响更大。
愚大师心知以御泠堂隐忍六十年的筹谋计划,既然一意以棋相赌,必是难以推委。料想纵是御泠堂暗中培养出了什么棋坛鬼才,自己以这些天方才领悟的奕天诀心法相抗至少应不会输与他。何况六十年前一战本门二十精英弟子几乎损伤殆尽,若能兵不血刃胜得此战确也最好不过,当下沉吟片刻,爽然道:“也罢。既然御泠堂一心以棋相赌,我四大家族自也不会令尔等失望。老夫虽是久不涉江湖,一身棋艺却还未曾丢下,却不知御泠堂会派何人出战?”
愚大师却眼望崖下御泠堂十六弟子,脸上泛起一股忧色,沉声道:“此人心计之深,我到现在仍不明白他的用意,这一战实无半分把握。”
景成像脸色一沉复又朗然,哈哈大笑:“我意已决。既然如此便去做那中宫老将,愚大师看在我的面上必也不会输棋吧……”言罢头也不回地往跳下渐离崖,站在老将的位置上。
青霜令使口中啧啧有声:“四大家族果然能人辈出,这等场面也轮得到小孩子说话。”
青霜令使不语,再一挥手。余下十六名御泠堂弟子跃下相望峰,抱起散落于地各种形状的岩石,擎着手中兵刃一阵敲击凿打。此刻已可看出这十余人皆是身怀惊人武功,坚硬的岩石在他们手中如同豆腐般轻软脆嫩,兵刃到处石屑飞溅。过不多时人人手中只余一方半尺余厚、径达三尺的圆形大石。
愚大师心中一动,已隐隐想到对方意欲如何,却仍是猜不透他为何要如此?
花嗅香道:“既然如此,双方便分别执先,每方每局各限时二个时辰,先赢三局者为胜,不知青霜令使意下如何?”他向来多智,怕一局定胜负或有侥幸,而愚大师毕竟年长,下多了也恐精力不济,所以如此说。
青霜令使的声音再度传来:“每方各出十六人负一枚棋子于棋盘上,一切均听下棋之人的指挥。前辈目光如炬,应该不用我再多行解说了吧。”他复又一笑:“诸位敬请放心,这一场赌得是大智大勇,非是武功,若是有人于局中擅用武功,便做负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