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十四章 枰争天下
愚大师听出青霜令使话中有因,却故意不问他缘故,淡然道:“若是和棋又当如何?”
“御泠堂果是有备而来。”物天成低低一叹:“他们自是早已演练好,这一场拼斗比得本不是棋,而是阵法!”
愚大师一时拿她无法,只好道:“也罢,我们总要留下一人主持,便是二十一人吧。”说罢率先昂然踏出洞外。
正思咐间,忽听山中传来一声长啸。其音清越悠长,在山谷间荡然不绝,足有一柱香的时间亦不停歇,就似发啸之人不需要开口换气一般,显见怀有绝世武功。
物天成忍不住道:“谁知道你会问出什么无赖的问题?倒不如你来回答我们的提问可好?”
那离望崖位于鸣佩峰后山二里处的两座小山峰间。二峰相隔数十丈、遥然相望,中间却是近百步宽的一大块空地。那空地平坦而空阔,不生树木草丛,惟有星罗棋布般堆积着从峰顶上滚落的巨大岩石。历代四大家族与御泠堂的赌战多选址于此。
众人适才只闻其声,此时乍见到这似从完美体态间隐透出浓烈邪气的身影,心头皆是一震。花嗅香虽是自命风流天下,却觉得这青霜令使的翩翩风度丝毫不输于少年自己,孤傲泰烈处犹有过之,心中暗叹:自古御泠堂四使均是清弱秀逸之士,文武皆是上上之选,只观此青霜令使的形貌,又有谁能想到其中暗藏着枕戈乾坤、祸乱天下之心?
青霜令使一双晶亮的眸子只盯紧愚大师:“晚辈既然代表御泠堂出战,自不会效那无赖之状。不如晚辈便先将所提问题说出,然后再由前辈决定是否回答吧。”
花嗅香亦道:“我翩跹楼一向人丁单薄,此次溅泪那孩子又未能赶回来,容儿却是武功不济不能入选行道大会。此刻家族有难岂肯旁观?原是应该我去。”
不一会三十二枚棋子皆都制好,御泠堂十六弟子刻字于其上,再涂上红黑二色摆放于棋盘上。其中有三人甚至以指划石刻字,显见指上功夫已已臻化境,直看得众人咋舌不已。
愚大师拿不准他是何用意,微一颌首。“愿闻其详。”
愚大师却想到对方是否一旁还藏有伏兵,但以他数十年的精纯功力却是没有丝毫感应,若是就此相询又显得示弱……心中忽一动,实者虚之,莫不是对方就仅仅来了这二十一人,青霜令使却在故布疑阵?当下更不迟疑:“看来青霜令使是成心要让老夫执先了。你一共带了二十人,加上你便有二十一人能看到此战。”
第四局愚大师空占子力优势,偏偏被小弦不断以闲着求和兑子,弄得缚手缚脚,终又是一局和棋。他虽是老弥心性,却也不免因棋生怨,一甩不甚合身的大袖将棋盘拂乱,气鼓鼓地道:“似你这般下棋有何趣味?难道你就一心只想和棋?太没有出息了吧?”
这日从清晨奕至午间,小弦已是三度逼和愚大师。
青霜令使微一抬手,眼中精光闪烁:“若是平日下棋玩乐,晚辈自当奉陪。可这一场赌战么,嘿嘿,只怕双方都没有能力再来一局。”
青霜令使心中亦不愿太过损兵折将,一心要兵不血刃胜得此局:“实不相瞒,这一场赌局二十余年前就已设下。从那时起我便苦修棋道,却惟恐为世人所察,偶与高手对局,亦是以盲棋相较……”
愚大师淡然一笑,转头凑到花嗅香耳边低语。
“晚辈纵是对自己的棋艺再自负,也不敢承能让前辈一先。但若是学那俗人猜枚定先又不免太过小气……”青霜令使轻声道:“不如让我问前辈一个问题,视回答正确与否来定先后手,不知前辈意下如何?”
“前辈准备好了么?”青霜令使漠然的声音中透出一股寒冽杀气:“只希望这一局能下出千古名谱,不然岂不辜负了这割山为界,划地为枰的豪情慨志!”
愚大师冷喝道:“我四大家族就算全军覆没,也断不会让你御泠堂如愿以偿!”
水柔清喃喃道:“这么大的棋子如何移动?总不能下一步棋就令一个人去搬动吧。”
青霜令使对景成像的惊讶神情视若不见,转头望向花嗅香:“翩跹楼以画入武,折花手倾杯花底、风月媚人,讲究轻敲叶、重攀折、静消凝、动黯然;其意韵不在折花时的淡黯如锦风物,却是在于丘屏壑阻间偶露花枝的那一份‘愕然’之意。若用帷幕刀网封其身法,屈人剑法锁其后着,不给其画中留白之余韵,亦当能破之……”
青霜令使这番话不卑不亢极合情理,再看他气度从容侃侃而谈,变换不定的语音中更似是含着一股邪异的诱惑力,若非他面上戴着一个狞恶的青铜面具,任谁都会以为他是一个浊世中翩翩佳公子。纵是以愚大师的见多识广、景成像的遍览群书、水柔梳的淡雅自若、物天成的刚毅豪勇,刹那间也不禁被他言语所动,虽是明知其定下棋争必是藏有极厉害的后着,却仍不知如何应对方好。
话音才落,洞外又响起数人的脚步声,一人恭声道:“点睛阁弟子景成像恭请物师伯开关出山,率四大家族二十行道弟子迎战御泠堂。”却是点睛阁主景成像的声音。
青霜令使故做一愣:“楚河汉界,棋逐中原,这是何等雅事!物冢主既然有意,我倒不妨奉陪一局。”
水柔清惊呼一声:“原来最终还是要比武的。”
愚大师一改平日慈和,面色肃穆,沉声提气道:“四大家族二十人已定,御泠堂订下什么赌约不妨划下道来?”
莫敛锋人在局中,却是朗然大笑:“青霜令使尽管发炮来,能为此战第一个捐躯,敛锋荣幸之至。”
愚大师却是长叹一声:“青霜令使此提议原本甚好。只不过天后曾明训双方相赌应以武功为基本,昔年虽曾有以琴技相赌之约,但也是以音慑魂,以韵制敌,不出武功的范围。而这下棋却似是不合规矩……”他非是对自己的棋艺没有自信,只是见青霜令使原可直接提出以棋相赌,却偏偏弄出这许多的花样,显是有备而来,心底早就暗做提防。此人心计实是太深,一言一行皆蕴深意,必是藏有极厉害的伏笔,是以愚大师才宁可先否决下棋的提议打乱对方的计划。
来人谦笑道:“前辈法眼如炬,晚辈青霜令使,暂摄副堂主之位。”
但见那撒粉二人兔起鹘落般脚不沾尘,数百步的距离瞬息即过,一身轻功实已臻化境;而移石二人出掌踢腿间不闻半点风声,却是劲道十足,几块足有数百斤的大石亦被举重若轻地挪走,显是武功超卓。
愚大师心头暗惊,这个青霜令使反应快捷,能言善辨,于闲谈言笑中暗露锋芒,当是一大劲敌。口中嘲然道:“看你巧舌如簧,却不知有几分把握胜得这一战?”
青霜令使仍不现身,似远似近的声音悠悠传来:“我本欲请堂主亲来,堂主却道:‘四大家族这些年人材凋零,无人可堪大任,倒不若让你有机会多经些江湖历炼,日后也好重振我御泠堂的声威’……”
物天成一呆,垂头不语。
众人静默。如果依着下棋的规矩,已方一子投入敌阵中本是寻常,可若是以人为棋子,这般孤身面对前后左右的几大高手难有生望。似这种缚手缚脚的棋只怕普天下从无人下过,怪不得青霜令使有恃无恐,敢挑战愚大师这样的棋枰国手。
“啊!”愚大师心头巨震,尚不及开言,水柔梳与花嗅香已同时惊呼出声。
愚大师大笑:“好一个割山为界,划地为枰!不过只有棋枰尚嫌不足,御泠堂想必也早就准备好了棋子。”
花嗅香心思缜密,低声道:“大家也不用惊慌。纵然敌人有备而来,只要都遵循棋盘上的规则,我们亦未必输给御泠堂。”
愚大师缓缓摇头:“你能静心么?”
愚大师不为所动:“何方执先?”这一问确是关键,象棋中执先优势极大,纵是棋差一着亦可凭着先手守得均势。尤其在这一局定胜负的棋局中,若能掌握先机,至少有七八成的把握可保不败。
物天成见此情景已知道愚大师心神大乱,难以续奕,值此危难关头亦只好一咬牙关:“若是师伯没有把握,便请替师侄掠阵。”
青霜令使抚掌:“四大家族果然有得是忠义子弟!”他长吸一口气,语意中亦有一份尊敬:“前辈刚才也看到了,我命手下凿石为子非是炫耀武功,而是表明我御泠堂并非以下驷对上驷。这一战虽赌的不但是棋艺,还有忠义与勇气!”
众人不解其意。景成像、花嗅香、水柔梳、物天成、莫敛锋等人眼力高明,已看出这四人的武功均可算是江湖一流,比之自己亦仅仅略逊半分。若御泠堂带来的这二十人皆有如此身手,与四大家族的二十精英弟子实有一场好胜负。
愚大师迎上青霜令使射来的目光,提气开声:“想不到堂堂青霜令使竟然是这般不敢见人的模样?”
“谁胜谁负总要下过下才知。”青霜令使淡淡道:“前辈曾亲临六十年前的一战,自是对那一战的惨烈记忆犹新。若说六十年前我御泠堂是输在了‘忠义’,这六十年后的一战便偏偏要胜在这二个字上。”
“何需麻烦前辈,晚辈自会令手下备好棋具。”青霜令使一挥手,四名御泠堂弟子整齐划一地从相望崖上一跃而下。二人沿着离望崖下的空地来回疾奔,一边走一边从手中挥洒出白粉;另二人却是拳打足踢,将空地中的乱石尽皆搬移开……
愚大师强按心头震憾,哈哈大笑:“既然御泠堂将我四大家族武功精研至此,何需只争口头上的便宜,出手一试立知分晓。”
愚大师长叹:“你这一场赌局确是极工心计。不过纵然如此,老夫亦未必会输于你。”
景成像的声音从洞外传来:“以御泠堂含毗必报赶尽杀绝的手段,谁敢冒充红尘使?”
他能将四大家族的武功强弱处逐一说出已属不易,而且均是发前人未有之见地,若没有数年的观察研究实难有如此精准的结论。而四大家族与御泠堂身为数百年的宿仇,各种秘术异功仅六十年一现阵前,他又是如何得知?一念至此,已足令景、花、水、物四家弟子皆是胸中如轰巨雷,心萌惧意了。
青霜令使微扬起头,不见他运气作势,那怪异的声音却有若实质般传入每个人的耳中:“晚辈自幼发下毒誓,若不能一雪四败之耻,绝不将真实面目示人。若是前辈愿意成全,自当感恩不尽。”这番话原是颇有怨毒之意,但经他这般淡然说来,谁也不知是真是假。
众人心中一惊,看他神态如此轻松地口出大言,难道真有十足地把握胜这一局么?
青霜令使再望向水柔梳:“温柔乡借乐音而印武学,所谓玉箫声断空遗恨,潸歌转枕暗寻思;缠思索举重若轻,无迹可循,擅于在对战中扰敌节奏,再寻隙而入。讲究横直间惆怅,竖斜处荼凝,可谓是天下任何短兵器的克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