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五
斡赤斤家主人喝得很尽兴,满脸泛着红光,懒洋洋地倚在羊皮靠垫上,肆无忌惮地品味舞蹈少女们的曲线。在此之前他从未有机会这样坦然无忌地直视她们,这些少女都是金帐宫里从小培养的女官,她们细嫩的双手不像普通的蛮族女人那样握过羊鞭切过马草,她们只是等待着伺候蛮族的主人,大君。
“我本想在出城的路上结束这场交易,让他们去服侍我们的比莫干哥哥,不过他们比我想得要聪明。这也不错,他们会喜欢在北都城里被烧化,而不是被狼吃掉吧?”旭达汗冷冷地说。
“蠢材。”钦达翰王冷漠地说,“你渴望着我把你送上大君的宝座么?你希望我说一句话就能让那些不臣服于你的人对你磕头?蠢材!一个想要在草原上称雄的男人,应该杀死所有不臣服于他的男人,就像逊王做的那样。”
贵木冷眼看着两位倨傲的当家主带着手下的武士急匆匆撤出了金帐,头也不回,轻蔑地冷笑。
武士们推着铁笼就要走出帐篷的时候,旭达汗又说,“你那么喜欢阿苏勒,很快就会见到他。你们可以好好聊聊。”
他张大了嘴,深深地呼吸,而后用尽全力吐出。洪荒巨兽般的咆哮声席卷了整个金帐,如狂风、如暴雪、如旋舞的刀剑,听到他咆哮声的人不由自主地捂住了耳朵,只觉得整个人仿佛身处暴风眼里,随时可能被撕裂。同时旭达汗身上那件精致的丝绸袍子被绷紧了,暴突的肌肉从内而外把丝绸一缕缕扯开,古铜色的筋肉上流淌着生铁般的光辉。
“四王子,可别忘了,如今还是我们控制着北都城!如果没有我们,你能坐在这金帐里喝酒?”脱克勒家主人狞笑一声,重重地把杯子放在小桌上。
“我们留下来,对于狼主而言是有用的人。可如果我们离开北都城,这里就真的成了旭达汗王子的天下,那时候我们还有什么筹码可以拿来和旭达汗王子谈条件?就算我们侥幸没有死在路上,旭达汗王子也会立刻翻脸,把我们留下的人口牛羊都据为己有,睡在我们的帐篷里,玩弄我们的女人。”斡赤斤家主人看着旭达汗,开心地笑着,嘴唇上的胡子一动一动,“我有几个妻子,很年轻,都是绝色,年轻的男人看见了也会动心。”
帐篷外传来了金属摩擦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中分外刺耳。所有人都惊疑不定地看着金帐门口,贵木握紧刀柄,手心沁出冷汗,站到了旭达汗的背后。那金属摩擦的声音在缓缓地逼近,仿佛一个钢铁巨人在行走,二十步……十步……五步……越来越近。
“可怕么?”旭达汗面无表情。
“原来是这样,”旭达汗微微点头,“最早支持我的人竟然是辰月教……那么现在辰月的教士山碧空就在朔北部的营寨里,是那边尊贵的客人,你这个天罗刺客为什么又选择了我这一方,你明知道我并不准备对朔北部臣服。”
“我的舅舅呼都鲁汗说,想做傀儡的不只我一个人,果真是这样的。”旭达汗轻轻叹了口气。
“是!”贵木攥紧那柄剑,咬着牙回答。
“是!”呼都鲁汗再次说,他已经明白自己再劝什么都是没用的。
旭达汗点了点头,眼瞳深处忽然寒芒一跳,“龙篱,十三年之前,你从东陆千里迢迢来到这里,投奔在台戈尔大汗王的麾下,带给他松针箭的技术,也为他训练杀手。那时候,你的雇主是辰月教么?”
“我的爷爷钦达翰王年纪已经很大了,我想让我的弟弟去牢笼里照顾他。”
“仅仅这样?”龙篱有些吃惊。
“可以么?”脱克勒家主人斜眼撇着旭达汗。
旭达汗看着钦达翰王的眼睛,良久,“你那么厌弃我么?爷爷。”
“仅仅这样。”旭达汗淡淡地回答。
“你要对这些人证明什么?”钦达翰王问。
“一百个,这是我为台戈尔大汗王他们训练的,原本的目的是把刀子插|进比莫干的心口里。不过,三王子干得更漂亮。”
第一眼看见牢笼中的人,斡赤斤家主人觉得自己的血管一寸一寸地被冻结了,他的手忍不住颤抖,膝盖在酥软,他就要跪下去,向这个人献上他的恐惧和敬畏。三十年之后,他再一次看见了这个人,才发觉心底最深处对他的尊敬、对他的畏惧、甚至于对他的爱,从未有半分减退。
“钦达翰王已经老了,不像您,无法控制狂血带来的杀意。他发怒时会杀死任何人,即便是最心爱的女儿,”龙篱说,“他也会杀死他最心爱的孙子,当然不是您,而是……世子殿下。在钦达翰王的眼里,雄才伟略的三王子却比不上一个软弱的年轻人,真让人伤脑筋。”
旭达汗笑着挥挥手,一名舞蹈着的少女脚步轻轻地走到脱克勒家主人的身边,为这个老人斟酒。脱克勒家主人醉眼朦胧地看着她桃红色的脸蛋,忽然双臂一探,熊一样抱住她的腰身,少女不敢反抗,低着头缩在脱克勒家主人的怀里。金帐里的男人们都发出了欢快的笑声。
斡赤斤家主人清了清嗓子,是时候了,该把一切的面纱挑开了。“旭达汗王子,如果我没有猜错,你拿来和狼主交易的,是整个青阳部。外孙?呵呵,我不信蒙勒火儿那样的男人会在乎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外孙。他强|暴过的女人有多少?生下的后代有多少?他自己都数不清吧?你不过是狼主的傀儡,你带着他施的恩来北都城里招揽人心,如果你能让所有人都依附在你的旗下,狼主就会开恩继续让你当青阳部的主人,如果你不能……你就是个没用的人,就该去死!”
“是,掌握北都城的,永远是帕苏尔家!”旭达汗缓缓起身。
但蒙勒火儿对这件事毫不在意,这些天来他只是骑着巨狼围绕北都城转圈,独自一个人,悠闲而沉默。
“你们都那么厌弃我么?”他忽然纵声咆哮,额头血管跳动,凶兽般四顾,“我可以杀死你们所有人!就像捏死蚂蚁那么简单。”
“请我们尊贵的主人。”旭达汗用异常清晰冷漠的声音说。
“青铜……之血!”斡赤斤家主人的眼前一黑。他觉得自己被那潮水般的咆哮声吞没了。
蒙勒火儿一拍胯|下巨狼的头,这匹狼王止步了。巨狼扭头看着呼都鲁汗,呼都鲁汗那匹薛灵哥战马惊悚地退后几步。风吹起巨狼三尺的长毛,毛边晕着月光,这匹狼的眼神和它的主人蒙勒火儿一样,冷冷地睥睨众生。呼都鲁汗低下了头,不敢直视。
“是,因为我能够守护北都城。”旭达汗拍着自己赤|裸的胸膛,“我,旭达汗·帕苏尔,才是真正继承了帕苏尔家血统和意志的男人!我要把帕苏尔家重新带到辉煌的顶峰,这是我的父亲,还有你,都没有做到的。为了帕苏尔家光辉的未来,纳戈尔轰加·帕苏尔,我的爷爷,你难道不该和我携手么?”
“怎么不可以?”旭达汗摊开双手,“我只恨没有个美丽的妹妹,能嫁给英勇的脱克勒家主人。”
所有人都匍匐在地,等待那个昔日帝王的回答。旭达汗没有说错,他可以掌握北都城的权力,只要钦达翰王认可他。只要钦达翰王像郭勒尔传位给比莫干那样,在北都城的人们面前把旭达汗的手举向天空,旭达汗就是名正言顺的大君。北都城的人们会把对钦达翰王的仰慕转为对旭达汗的期待,即便斡赤斤和脱克勒两家的武士也会匍匐在他的战旗下。
“这等于谋逆啊!”呼都鲁汗又一次念叨。
主座上的旭达汗也很尽兴,一再地举杯敬酒,酒香辛烈的古尔沁烈酒被男人们倒空了一坛又一坛。
“旭达汗王子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想说?”斡赤斤家主人神色自然,笑笑,“旭达汗王子是急于成为北都城的新大君么?这件事我们这样的老家伙帮不上忙了。”
“因为你强大,所有曾想把你当做傀儡的人,都是你名单上的敌人,你会一个个把他们除去,即便是黄金王和朔北狼主。”龙篱微微躬身行礼,“祝您在草原主人的帐篷里,做个香甜的好梦。”
蒙勒火儿笑了笑,“我的儿子,我要说多少遍你才能记住?”
立刻有几十几百柄刀出鞘的声音回应他,两家的侍卫武士一齐起身,拔出的长刀反射火光,狰狞刺眼。
此时此刻,北都城里,金帐中,灯火通明。
几十柄长刀在鞘中震动,淡定洒脱的斡赤斤家主人脸上也露出了怒色。他本以为胜券在握,却没有料到这个背后没有依靠的旭达汗会公然挑衅他。这太不像平时的旭达汗了,他本应是个狡诈、虚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在对他有帮助的人面前不惜狗一样低头。斡赤斤家主人的心里也有点惊疑不定,不知到底什么地方出了错,把旭达汗激怒得如此之深?
旭达汗轻轻地抚摸着黄金宝座,小心翼翼地坐下,仿佛那宝座上面有针会刺伤他。
“爷爷,请您驾临这里,是为了让你看看这两位尊敬的家主,您还记得他们么?”旭达汗抬起头来。
“他们还不敢轻易动手,不是因为我的血统,”旭达汗冷笑,“而是杀了我,他们没把握能和狼主和谈。猪一样的老东西很怕死,不到迫不得已,他们不会拿命来赌。”
“我们今天的家产,都是祖宗骑着马挥着刀夺来的,危险可吓不住我们。”斡赤斤家主人从容淡定,“我想此时即便朔北部攻下北都城,也要冒巨大的损失。这对他们可是糟糕透顶的事,很快春天就要来了,雪化了,澜马部、九煵部那些大部落会得知朔北战胜了青阳,却奄奄一息。他们会片刻不停地带着骑兵横扫朔北部,夺取这座城。那时候,狼主三十年的隐忍不都白费了么?”
“挡你路的每个人都要杀死,是不是?”钦达翰王问。
他抬起头来。
“父亲,旭达汗是个危险的人,我们该收紧傀儡的线了!”呼都鲁汗一直想跟父亲说明白这个问题。
他抓起一瓶酒,在金帐中痛饮而徐行,敞开自己紫袍的领口让清澈的酒液淋在赤|裸的胸膛上。旭达汗是个谨慎的人,每一次饮酒他都端坐着,上身挺直如剑脊,他的酒量很好,虽然大口地饮酒,却很少会烂醉。但此时他还没有喝多少就已经醉了。
“不,我只是好奇一件事,我已经代替狼主允许两位尊贵的当家主带齐财产离开北都,可是连续这么多天,两位只是不断地送走妻子家人,自己却还留下。两位难道不担心?朔北部如果攻破城门,屠城之中,未免不会错杀,到那时两位的安全我可不能保证了。”
“在你壮年的时候,我大概不是你的对手。”旭达汗喘息着说。
这座沉寂已久的帐篷在它的前主人死后忽地焕发了活力,曾经死也不愿再踏入金帐的大贵族斡赤斤家主人和脱克勒家主人都应旭达汗的邀请出席了这场盛大的晚宴。
“随时等待您使用那一百柄隐藏在黑暗里的刀,加上我的,是一百零一柄。”龙篱用谦恭的声音说,“主人。”
“人老来多几个妻子没什么坏处。”斡赤斤家主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