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7章 第七章
“春风啊,以后咱们洗完菜的水呀,就放在这个桶里,拖地的时候刚好能用!”
已是八月中旬,几场秋雨来访,暑气渐消。这菜都热过两回了,姚忠诚才拿着个小桶晃晃悠悠地回来,还丝毫没察觉妻子的不悦,兴冲冲地在摆弄最近攒的那些小玩意儿。
“行了,咱们开饭吧,你爸他不吃。”何春风并没有接他的话,自顾自的给三个孩子分了筷子,头也不抬地招呼道。
“别别别,我怎么能不吃饭呢,这不来了吗?”蹲在地上的姚忠诚这才反应过来,忙去洗了手,也顾不上擦干,在院子里甩了几下,进了里屋坐在桌前,还继续挂着笑意。
咬了一口馒头的何春风白了他一眼,又叹了声气:“前两天就不该让你去还老方谢礼,你看看现在这家里,一堆废铜烂铁”
三个孩子的眼神在空中交汇了几次,都憋着笑意默不作声地嚼着馒头。姚和姗瞟了一眼屋外那变了形的铁桶,心中苦笑一声,谁能想到这一来二去间,父亲竟和那方学儒成了朋友。
虽说那天在她家发了一通牢骚后,听说对方这“方一毛”的外号慢慢淡去了,也逐渐与邻里的关系变得友善起来。可这才几天的功夫,她爸每天都提着些没用的小东西回来,说是和老方学来的省钱妙招。
“我说你啊,多和人家学点儿文化知识,别总琢磨这些。”何春风注意到女儿的眼神,也向外扫了一眼。平坦的双眉间骤然多出一道沟壑,收回夹菜的筷子,对丈夫说道。
“你看看你看看,你还不如姗姗的觉悟高,人孩子都说了做事情不分高低。再说了,我这都一把年纪了,看那么多书还能再去考大学不成?”
正吃着馒头的姚和姗被忽然提及,噎得险些没上来气,还好喝了几口汤才顺下去。何春风心疼地抚着女儿的后背,又递给丈夫一记眼刀。
“我是想让你多看看书,过两天就该去接老六回家了,上户口得有名字!”夫妻俩其实已经为老六的名字愁了很多天了,姚忠诚从小读书不多,前几个孩子的名字虽说是两人一起想,但大多都是由何春风拍板的。
前几个孩子的名字,他们倒是没怎么发愁,老大老二是对儿龙凤胎,兄妹俩恰好凑了平安二字,一个叫姚和平,一个叫姚和安;老三生在天干物燥的时节,遂取了“润”字;老四比预产期晚了十多天,引“姗姗来迟”为意;老五比起哥哥姐姐要随意些,出生那天,刚巧姚忠诚在报纸上看到了一篇有关泰山的文章,由此便选定了。
但这到了最后一个孩子,毕竟已经十年没做过这事了,半个月来都没想出个合适的。
“那还得由夫人你来决定啊!你这个广播员看过那么多稿子,肯定比我懂得多!”何春风虽没有理会丈夫的溜须拍马,但她闻声一抬头,视线正落在细嚼慢咽的女儿身上。脑中灵光一现,拍桌道:“姗姗!老六的名字,就交给你了!”
这一顿饭受了两次惊吓的姚和姗被震得脑仁儿疼,何春风见她一眯眼才想起耳朵的事,懊悔地压低了声音哄了几句。
“妈,还是你和爸来吧,我统共就上过半年学,恐怕不行啊!”虽说这半个月以来,她已经把她三哥之前的课本都翻看了一遍,但给人取名这事,她可是毫无准备。
“我女儿怎么会不行呢?再说了,你最近不是为了下周的入学考试看了许多书吗?肯定能想出来!”姚和姗心中一暖,自全家知晓她听觉的秘密后,虽然明面上怕她多想,没有怎么过问,但几人不论做什么都刻意压低了声音。何春风还专门为她缝制了一个耳套,让她开学的时候戴着。
还没等她应下,就被院门口持续徘徊的一阵脚步声吸引,正想告诉几人,就听到一道爽朗的男声:“大哥,嫂子,我们来看你们了!”
桌前的几人被这一声扰得满面愁容,何春风再度后悔,自己当年怎么就把那后门给堵了呢?要不然现在甭管是不是在月子里,她必须得溜出去才行。
来者正是王老太最宠爱的幼子姚忠勇,别看现在嘴甜,可上一次这位来登她家门,还是前几年来要走厂里分的房子的时候,今天这心思昭然若揭。
“哟!正好正好,你们先别放筷子,我可是带了好东西来的!”
姚和姗抬眼一望,她小叔堆砌着笑意走来,把布包里的饭盒一开,肉香四溢。别说最爱吃的和泰两眼放光了,就是她活了两世,也因其中之丰盛暗叹一句,难怪他始终要留在食堂不肯走呢。
她家这几个孩子都懂礼数,和泰虽说年纪不大,但也只是看了几眼,并没有动筷子。见他们都没有行动,姚忠勇提高点音量劝道:“哎!别光看着呀!和润、和泰,你们俩快上手啊!”
姚和姗被他陡然抬高的话音震了一下,轻轻蹙眉。身旁的和润觉察到妹妹的异样,挺挺腰杆拦道:“小叔,我们都吃过饭了,不饿。”
那姚忠勇眼光一转,看他哥哥嫂子也不说话,便把那饭盒一盖,神色如常地笑着:“我这路上啊耽搁了,没想到你们吃得这么快!”
饭盒又被装回布包里,姚和姗想起方才在门口徘徊许久的脚步声,不由再翻了个白眼,心中暗问,这一母同胞的兄弟俩怎么心眼就能差这么多呢?
“不过嫂子,这个你可得收下,我和红前几天实在是工作太忙走不开,就没能来看你。这生了孩子,指定需要这个。”
一瓶红糖被摆在桌上,宣告了下一步谈判的开始。
“行了忠勇,有什么事直说。”实在看不下去的姚忠诚终于开了口,那人一愣,立刻接道:“我就说我哥懂我!还真有一事!”
猜到他要说什么的姚忠诚抬起手来拦道:“你等等,要是关于老六的事,就不必说了,请回吧。”
被突然喝止的姚忠勇不自然地清清嗓子,谄笑胁肩地看向何春风:“嫂子,我这可是担心你啊!毕竟你年龄也不小了,这再带孩子太辛苦了,还不如送去人家那里享福呢!”
何春风被这话气得满腔是火,可脑中被火气蒙着,一时又难找合适的话,刚攥紧了拳头,就听到女儿出了声:“可是小叔,我记得奶奶当初生您的时候,比我妈现在还大一岁呢,当初奶奶可太辛苦了!”
原本势在必得的姚忠勇没想到在他哥那儿碰了一鼻子灰,正计划着再谄媚几句那不善发火的大嫂,却不想被他从不在意的侄女儿呛道。
他已经从母亲那儿听说过这孩子耳朵恢复的事,却没怎么上心,不过是个女孩儿,能有什么大作为?
于是也没多想,就顺着回道:“那当然了,所以要懂得孝敬你奶奶!”
他话里有话的意图太过明显,捎带着把前几日从王老太怀中夺走孩子的哥哥,也一并暗讽了一次。
“可小叔怎么还把两个堂姐送去奶奶家呢?是嫌她不够累吗?”她那双大眼睛扑哧扑哧闪着,其中全是这个年纪稚女的天真,直让姚忠勇怀疑适才那话不是并非她之口。
这姚忠勇婚后连着生了两个女儿,好不容易前两年才生了个儿子。因为厂里的那间房子只是一居室,就以住不开为由,将两个女儿送到了乡下母亲家里。
那王大娘怎可能真心照顾两个女孩儿,姚和姗记得前世过年的时候曾去见过一面,两人不仅又瘦又小,还忙于劳作,上学也甚受影响。
“我”姚忠勇自知理亏,半天憋得接不上话来,他何时被这么小的孩子怼过,恼羞成怒地冲着姚忠诚抱怨道:“大哥,你怎么不管管孩子呐!居然这么对长辈说话?”
“啪!”
不等姚忠诚回应,何春风一拍桌子,厉声质问道:“我们家的孩子怎么了?哪一个比你家的差?”
欺软怕硬是姚忠勇一贯的特性,见对方如此激动,想到今日自己的事还还没办成,只好又忍下不快,嬉皮笑脸地奉承道:
“嫂子,你说得都对!既然你和大哥的孩子都这么有出息,那也就不差这一个了嘛!”
姚和姗实在听不下去这混账话了,深吸一口气,站起身仰头对上姚忠勇的眼睛:“小叔你知道女人生孩子要付出多少吗?我们每一个都是我妈拼命生出来的,所有孩子的去留都应由她的母亲决定!这是血脉相连的生命,不是你讨好他人的物件!”
她全然不顾对方惊异的面色,一把拿起桌上的红糖,放进地上的包里走到院中,挑起一侧嘴角,淡漠问道:“今儿我如果把这红糖和饭盒送到你们领导那里,小叔你这个月的工资还能领得到吗?”
被戳中痛处的姚忠勇气急败坏地扫了一圈,见始终没人帮他说话,骂骂咧咧地去院中抢过布包,连声嘟囔着不知好歹,消失在院外。
院子里仅存朦胧的白光,屋里也还没开灯,姚和姗回眸望去,却觉得其中明光烁亮。
少顷,她对着眉欢眼笑的几人轻声道:“妈,我想好妹妹的名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