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八章:太极玉佩(下)
说罢,唤来店家小二,结了饭钱,道了声:“请。”
引路而去。二人一路谈笑,不过多时,已至林娇房门外。未及扣门,门扉已先打开。却见林娇依旧一副天玄教宗弟子装扮,脸上面具未曾卸下。双眸淡扫,一见诸葛松,眸中精光闪烁,再看杨羽清,冷冷说道:“杨堂主果然言而有信。”
一张口,便是清冷又清脆的女音,诸葛松虽然未曾知悉全貌,但已知说话之人身份,不必刨根究底,笑道:“林姑娘,久见了。”
林娇也不回答,只身回坐椅凳之上。诸葛松跟随其后,伸手在其手腕上听诊一二,片刻,方才说道:“少有动用真气,但无大碍。”
说罢,从衣中取出瓷瓶,放置林娇面前:“服下一粒丹药,运气‘丝竹空’至‘关冲’三焦二十三穴,此后子、午二个时辰,各服丹药运气一周天,即可化解三焦之气。”
“此事既了,林姑娘是留在此地,待城青回来后一同回返教宗,还是另有安排。”
见林娇并无招待之意,杨羽清心知此女并无相留之客套,索性离去。林娇并未答话,剥开瓶口封蜡,从瓷瓶中,倒出丹药于手心,却见丹药共有五粒,倒回四粒,将掌心一粒放置桌上,道:“如此简单,当真出乎意料。只是不知,这丹药真假。想必诸葛八卦村的高足,并不介意证明一番。”
诸葛松闻言一笑,风度翩翩,如春风化雨,令人心安舒畅:“若是有心害你,以我二人之手段,又何必用药?”
谈笑之间,将丹药送入口中,细细咀嚼,直至下咽一刻间后,起身行走数步,以证无碍。林娇审视片刻,见诸葛松精气充盈,不似中毒之状:“今日调理一番,确定无误后,明天便走。”
当下一挥手,下了逐客令。如此怠慢,亦在意料之中。杨羽清、诸葛松二人相视一笑,离开客房。并肩而行,不时念起幼年种种,心神忘之。不经意间,已到后院,却见园中几株梅树零星排布,均在引门之处。“这店家老板也是位妙人。”
诸葛松一眼看过,已知一二:“寻常店家排设风水局,均是求财,这位老板,却是求安。”
“梅树冬红夏绿,开门见红即为喜,开门见绿是为生。的确是求平安喜乐的局。”
杨羽清颔首笑道。诸葛松既然出自诸葛八卦村,此等风水布局,势必熟稔,一眼看破亦不稀奇。目光转过,却见西南梅树下,设有一张四方石桌,左右各固定一张圆润石凳。石桌上,摆上棋笥两桶,不由笑道:“昔时,伯父与家父于灵台寺中因棋相交,而后情义深厚。论及天下格局,亦在灵台寺中。今日你我既对中原正统之事难以结论,不若与荆州城一般,三日后,以棋局为赌,负者退隐三年,不过问武林之事,如何?”
诸葛松沉思片刻,伸手抚过石桌上棋路凹槽,神色渐凝。自会面以来,一赌荆州城脱困,二试阴阳折冲阵,如今第三番较量,已然极端。思忖良久,飒然一笑:“杨兄既有此兴致,小弟自当奉陪。”
风萧萧,月朗朗,岳阳城内灯火希,岳阳城外,一条清俊婀娜的身影,借着浓浓夜色,跃墙而出。回望城墙高立,不禁冷哼一声:“这个世上,男子皆薄幸,岂能听信?”
不做逗留,身法瞬动,潜入无边茂密的树林之中。愈行愈远,身后岳阳城上灯火,渐渐消失不见。一路快行,周遭寂静无声,唯有风动树枝,万叶婆娑。树叶交错,偶有间隙,月华洒下,透过间缝,落得白银清朗,煞是动人。夜行者却是无心观赏,眼中唯有南方,盘算距离,再有一个时辰,便可抵达岳阳湖畔。蓦得,一阵窸窸窣窣,脚踩落叶之声,如阎王索命而来。随即,一句清朗诗号,伴着无边夜色,步入树林:“羽凌低昂文缀似,清虹一道跃天低。”
诗号响,人影入,放眼所见,来人,赫然便是杨羽清!“林姑娘何必心急离开,在下尚有一事,还需林姑娘配合。”
说话之间,杨羽清再踏一步,无端气势自生,脚下三尺之内,落叶尽散。林娇神色大变,急忙退步,向斜里冲去。杨羽清倒持长剑,负于身后,身法一动,如附骨之疽,寸步不让。愈奔,愈是心惊胆寒。五步之距,宛如天堑,难以逾越。林娇失神之际,杨羽清陡然跃来,天光云影横划而出,尽阻前路。“杨羽清!”
林娇咬牙切齿,恨不能生吞其血:“你背信弃义,不顾道义!”
杨羽清闻言大笑:“一路行来,直至解除三焦之气,我何曾难为于你?又何来背信弃义,不顾道义?”
一提长剑,又道:“你杀害边城焕,剥心挖肺,何其残忍!投身天玄教宗,助纣为虐,何来道义!”
林娇未想杨羽清如此反复,情知难以善了,腰身一拧,霜流剑入手:“天下男儿,果然皆是负心薄幸之辈。只问你,如何知晓我之行踪。”
杨羽清冷哼一声,说道:“在下曾问你何时回返教宗,你说明日。但你从未信任于在下,明日之言,不过假象,势必提前离去。白日里人多眼杂,唯有深夜,利于行事。你生性多疑,必然不敢行大路,所去渡口,仅有此途。”
“原来,你早有算计。若是边城青知晓她最为信任之人,竟是如此城府小人,定当悔恨!”
说话之间,左手隐于身后,骤然一扬,竟是三粒铁蒺藜,成“品”字排开,分打杨羽清“膻中”、“神阙”、“关元”三穴。铁蒺藜生有四角,尖锐难当,以空手入之,势必被其他三角刺伤,极为凶险。武林之中,大凡使用此暗器之人,多半会在铁蒺藜上涂抹剧毒,一旦刺破手皮,便将毒发,着实狠辣。林娇出手,便是连打三大要穴,无论击中与否,只要杨羽清稍稍划破肌肤,便是性命垂危,届时反扑,杨羽清亦难逃升天。若是杨羽清闪身退避,林娇又可借势逃离。此地树林茂密,枝叶交杂,林娇自信,藏匿身形并不困难。“你亦是不遑多让!”
杨羽清说话之间,天光云影虚空一抖,分作三刺,一刺一剑花。长剑翻转,三粒铁蒺藜如生磁力,吸附剑身。蓦然振臂,天光云影一声龙吟,铁蒺藜四散而去。不待林娇多言,杨羽清一跃而起,只一呼吸时间,已然贴身而上。杨羽清欺身而来,一时打乱林娇部署。林娇对自己爱侣,尚可剥心挖肺,亦是狠人。心思一转,趁杨羽清立足未稳之际,霜流剑连环快斩,送出三招,皆是招招取命,不留余地。杨羽清暗自惊赞,林娇有此手段,无怪边城焕亦要丧命其剑下。不敢托大,连忙退去一步,避开致命杀招,随即长剑斜刺,顺着霜流剑剑脊划过,径直取向林娇握剑玉指。林娇“呸”了一声,暗骂“卑鄙”,不敢以伤换伤,只得收招。见她身形一变,一身功力倾注左掌之上,如抓似拿,力透五指,犹如铁石,挥打杨羽清肩头。杨羽清剑势不改,剑锋扫过,趁势旋身踏步,左掌骈指如戟,施展剑招。霎时,指掌相触,却听一声惨呼,林娇连退数步,左掌竟难以动作。得势不饶人,杨羽清已然撕破脸来,如何又能轻放?不给林娇丝毫喘息机会,揉身而上。天光云影,趁月华飒飒,挥洒如冰轮旋舞。却听得“铿锵”一响,天光云影竟是柔若无骨,只在与霜流剑接触一瞬,似蛇弯曲,缠将上去。林娇见势大骇,欲抽剑而退,岂料愈是抽拿,反扣愈紧,竟是不能挪动分毫。情知杨羽清杀心已现,行招刁钻,自己负伤之躯,绝难全身而退。银牙狠咬,撒手旋身,纵身扑入树端,欲借夜色浓浓,掩藏身形。周遭树木排布如星,林娇有此一着,杨羽清早有所料。凝神定睛,尽观去路,扬手飞洒,一枚金针托手追击,同时振剑一甩,丢开霜流剑,朝去路追赶。力灌剑身,逢树砍树,掌运宏劲,遇木劈木,转瞬,已是三株大树,轰然倒地。三树倒地,仍是不见林娇身影,杨羽清心思渐沉,暗赞道:“好高明的藏匿身法。”
不做迟疑,径直朝岸口飞驰。直待杨羽清行踪消失偌久,方见一株断树枝干之中,缓缓爬出一条人影,不是林娇,更是何人?此刻林娇满身狼狈,乌云微堕,着实可怜。望向杨羽清离去方向,不见踪影,这才长舒一口气,玄功运转,疗复伤躯。骤然风紧,背后人影闪过,一把拿住林娇背心“灵台穴”。劲力所及,林娇体内真气大乱,猛然喷出一口鲜血。杨羽清快指连发,封锁林娇丹田,转身拾起霜流剑,笑道:“若是在下,断然不会停留此地。”
见林娇满面惊愕,张口欲骂,索性一点脖颈“廉泉穴”,不让林娇多言。俯身检查林娇面上易容,见几多破损,被树枝刮破之处,血痕徐徐渗出,倒也无碍。抱起林娇,去往岳阳城。一路夜行,杨羽清避开守卫、绕过巡视,小心行事,也无人察觉。回到望江楼,不敢惊扰掌柜,将林娇负于身后,跃上飞檐,自窗口而入。回到自己房间,杨羽清心中紧绷的弦总算放下。安置好林娇,见她已然三魂丢了七魄,全无神色,满面绝望。杨羽清无意与之交谈,金针封穴,不让林娇言语行动。算算时辰,已是申时,依照行程,边城青近日便将回返,再看向林娇,亦感头疼。沉思良久,不觉东方金曦渐升,天地一片灿烂。杨羽清转身出门,向掌柜要了间临近客房,将林娇转移。琐事已毕,静待三日之期。天光云海,旭日撒金,勃勃生机,随着金乌璀璨,徐徐攀登。点苍剑派禁地之外,裴风战双手负背,立身傲然,目光凝视之处,正是石门之上,“堪破剑心”四字。四字以剑为笔,银钩铁画,一气呵成,历时数载,此刻看来,剑炁森森,一如眼前。“爹亲,这四字是何人书写,如此凌厉?”
裴静姿俏生生站在裴风战身后,美眸流转,顾盼神飞,看过“堪破剑心”四字,如窥关巧,不免心中惊动。“能可看出凌厉,静资,这段时间以来,你剑道修为,亦有精进。”
裴风战颔首笑道。若非识得此道中人,只道是信手乱书,赞叹一句“好字”,如何又能可看出凌厉之气?裴静姿喜不自胜,笑靥如花:“那是自然。南宫姊姊闻名武林,姊姊也一直苦修,时时进步,我可不能差下太多,自然要更加努力了。”
见爱女有此心性,裴风战暗自欢喜。裴静姿出生不久,其母紫环故去,是以裴风战对裴静姿格外疼惜。也是过于宠溺,令其养成骄横之态,对此,裴风战素来苦恼,而今裴静姿知耻后勇,着实欣慰。再看向“堪破剑心”四字,一时百感交集,双唇张阖,却始终未能解释什么,最终摇了摇头:“书下此四字之人,乃是昔时我点苍剑派一位前辈。仗剑扫六合,挥袖贯白虹。此等光景,令人心神往之。罢了罢了,毕竟陈年旧事。”
一声苦笑,又道:“秋泽闭关至今,短则三月,长则半年,待得出关,功力精进,点苍剑派势必再添奥援。”
裴静姿笑道:“待得大姊出关,我也得闭关一些时候,总不能落后太多,现在连西风小师弟,都胜我一招。”
裴风战“哈哈”一笑:“西风烈的确是个好苗子。当年你丘师伯,为了他,可是广开门路。只是可惜了羽清,若非一时意气,如今实力,当不弱于西风烈才是。”
念及于此,心中感慨百转,浑然不知酸甜苦涩。“如今谁知他生死如何。”
裴静姿撇嘴嗔道:“算起来,杨家小子的母亲,与我娘亲一如姊妹,云家老爷子又是正统好友,谁知一夜灭门,却是怪罪我点苍剑派,这人好生无理取闹。若是再让我遇到,可要好好教训了去。”
故事重提,裴风战如同嚼蜡,满不是滋味。杨羽清论剑台自封“剑神”,即便南宫欣舞尚且逊了一筹,此刻却不好打击裴静姿:“杨羽清身兼杨家与九转生死巷绝学,但我点苍剑派武学,又岂是浪得虚名?你若肯沉心修习,总有超越之日。”
说话之间,“堪破剑心”四字下,骤开一道缝隙,劲风扫过,白虹闪烁。裴风战眼色凝肃,掌开浑圆,化解来物力道,握手一抓,却见竟是一张白色绢帕。只这弹指一瞬,缝隙闭合。裴风战挥手打开绢帕,但见上书“聒噪”二字,不由苦笑。“姊姊的胆子忒大了,竟敢对爹亲如此说话。”
裴静姿掩嘴“嗤嗤”笑道,目光再转,惊异万千:“这字不是姊姊写的?”
裴秋泽常书小楷,但性格使然,少了圆润、娟秀,反多了几分刚直、硬朗。反观绢帛上二字,实乃草书,随意之下,难掩凌厉剑意,薄怒之中,又夹杂几分洒脱。“若有此境界,秋泽足堪闻名一方。”
裴风战一笑之中,好生欣喜,挥手招呼裴静姿离开:“想不到秋泽有此机缘。看来出关之时,定将有翻天覆地之变化。”
“能让爹亲如此称赞,看来此人定当不凡。为何我从未听过点苍剑派尚有此人物?”
裴静姿甚是好奇。这人身处点苍剑派禁地之中,若说与点苍剑派毫无干系,断然不信。但若有何交情,却是闻所未闻。不过看裴风战赞赏如此,想来也是一位不愿入世的高人。裴风战闻言,自顾欣喜而笑,对于禁地之中的人物,却是绝口不提:“观剑十载忘人间,参剑二十不知年。浮生能有几回笑,千秋问道千秋剑。”
风轻云淡,天朗气清。岳阳城中,时而几缕桂子芬芳,时隐时现,虽不浓郁,却仍是令闻者心情愉悦、欣而忘忧。独坐石凳,杨羽清举杯品茗,静待伊人。气态从容,不骄不躁,如世事在握,成竹在胸。一时风动,梅枝摇曳,杯中倒影愈发恍惚。但闻脚步沙沙,但见人影卓卓,一道高挑倩影,步入月门。流苏坠青袍,英眉入云鬓,明珠点琼玉,朱红落白脂,端得是英姿飒爽,风采不凡。一步一动,清风流转漫氤氲;一动一步,氤氲徘徊惹霜露。甫会面,伊人亭亭玉立。杨羽清心思变幻,岳阳城至太原城,千里之遥,往来一路,边城青纵然坚毅,毕竟女儿身,其中辛苦,可想而知。起身欲迎,气氛却是陡然一沉。对照眼,边城青不由分说,揉身上前。一踏步,风尘翻滚,平地起惊雷;再扬手,星芒点落,万丈倾春雨。会面第一招,如落英缤纷、雨雪霏霏,无端一阵霎寒,引动星星点点,不可尽数。杨羽清神色骤变,不及多做思量,“盘丝腿法”发在意先。辗转腾挪,躲避要害,盘掌划圆,以袖袍搅动暗器。只此一交手,对方身份,了然在胸,脸色愈发沉着。却听一声冷哼,“边城青”身形一变,连环三式,便见三道冷光自周身激射而出,饶是以杨羽清之眼力,仍全然看不出从何处所发,手段之高妙,可谓巅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