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羽清光之花弄影

第五章:九转生死(上)(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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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发:~第五章:九转生死(上)

云青念道:“你……你问吧,问完了就走,这儿危险得紧。”

她深知,近年来,天玄教宗与中原正统的矛盾已趋白热。所谓正道人士,无一不对杨普明恨之入骨,欲除之而后快。此刻。群雄集聚,杨普明却是只身一人,全身而退,着实不易。能仗剑出现,已然心存情谊,不敢连累。杨普明看也不看周围群豪一言,视若无物,柔声问道:“若是我要你和我走,现在就走,你答不答允?”

一声询问,一声期盼。云青念擦干净脸上泪珠,一笑,唯有杨普明一人能懂。口中不言,却默默抓住杨普明的手腕,不必多言。但听裴风战怒吒一声:“恶贼,看掌!”

身化残影,一掌,当先劈向杨普明背心要害,誓要诛杀此人于掌下!点苍剑派自南诏覆灭,远离滇边,迁徙太原,犹能名声冠绝,绝非侥幸。点苍武学,精深非常,尤以“流转剑法”、“化元留影掌”称雄武林。而今,裴风战含恨出掌,起手便是“化元留影掌”中杀招。杨普明心知对方来势汹汹,仍无丝毫转身还击迹象。左掌下沉,聚一身破元真气。云青念却不曾留意其中,顾不得自身安危,手上用力,抢先护住杨普明。之于云青念,裴风战倾慕已久,纵然逢此大变,却不得不硬生生撤下掌力。杨普明又怎能让云青念以身犯险,掌中纳劲,一影三化,直逼裴风战掌上威严。二人掌力初交,裴风战吃亏在前,忍不住后退数步,气急攻心,连话也说不出来。一旁,诸位掌门兵刃在手,断要留下这白衣少年。玄灯师太剑指杨普明,娇喝道:“妖人,还不束手就擒,老身尚能留你全身。”

云青念急退一步,靠向杨普明怀中,细声说道:“抓我。”

眼前情形,不容犹豫,心意相传,杨普明也不做疑问,反手扣住云青念鹅颈正中,只觉一片滑腻棉柔,怎堪忍心用下半分力气,口中却是一片凶煞:“休得废言,还不退下!”

二人配合默契,这些武林豪杰难窥端倪,眼见云青念被制,投鼠忌器,真不敢逼迫太甚,退开一步。太子清凝思片刻,道:“杨兄,大家均是武林中人,万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想来杨兄这堂堂七尺男儿,若是以此等手段脱身,怕是有失其份了。区区不才,愿再讨教杨兄剑上奥妙,若是区区输上一招半式,杨兄自可安然离去。”

宝剑一划,众雪山弟子纷纷退后。清封道人手掌一挥,转身离开,武当弟子紧随其后。聂临转过身去,双手背后。渡圆方丈高宣佛号,自退三步,以表示默认。其余三派掌门,却是寸土不让。观剑识人,太子清一身铮铮傲骨,杨普明早有领略。不过此刻时期非常,杨普明断然不会以自身性命与云青念终身为代价,双目环视四周,冷笑一声:“太兄人品心性,杨某信得过。”

话锋陡然一转:“只是此中群豪,又有几人能听从太兄安排。”

太子清笑道:“杨兄大可放心。我太子清如此说,相信诸位朋友,也不会埋汰了我雪山剑派的面子。”

言达安阴阴笑道:“雪山剑派的面子,自然要买。怕就怕太掌门不能一尽全功。”

弦外之音,纵不言明,无人不晓。太子清身侧华震岳见言达安出言讥讽,忍不住上前辩论。太子清一把拦下,朝杨普明正色道:“杨兄思索如何?”

杨普明笑而不语,与云镇东目光相对,纠结万千。云镇东对于杨普明只身前来,心中的确存有几分敬佩,而女儿一颦一笑,一姿一态,也尽收眼底。一身虎躯龙威,也似瞬间衰老,却是不能就此罢手,没了云府面子。一掌拍下,整张桌子立时奔溃:“可无悔意?”

一语惊愕众人,看向云镇东的目光,多出几分期盼。倒是父女连心,云青念却是听出玄机。双眸紧闭,泪水再次滑落,不言语,却更显心中坚定。女子泪,多摧人肠。杨普明心如刀绞,化作阵阵狂笑,声如洪钟,在整个院子里回响。笑声一绝,便听言达安惨叫一声,半掩袖中的左手,已被半截匕首穿过,从袖中掉落一物,银光霍霍,弯曲成环,正是崆峒独门暗器。言达安身形一晃,脸色乍变,卷袖之间,暗器再发。势成水火,杨普明容不得留手,左手一扬,言达安哀嚎连连,已是重伤的左掌竟被另一截断匕生生钉入左眼。若非他退避及时,便有破脑之灾。见他脸上全无人色,鲜血从指缝汹涌而出,落在地上,化为一滩血水。几名崆峒弟子便要为掌门报仇,可此时却不见了杨普明、云青念二人身影。云镇东当机立断,先为言达安上药止血,随后一一清查众人饭菜酒水,直至确认其中并无下毒迹象,这才稍稍放下心来。虎目一振,深吸一口气,满腔悲伤:“从此,云府再无云青念此人。”

说罢,身影一摇,险些跌在地上。“小姐……”一旁紫环满面泪花,瘫跪下来。今日耻辱,深如东海。裴风战立时下令,生擒杨普明。群豪亦有此念,无不答允,只是念及杨普明指断匕首,更于众目睽睽之下重伤崆峒掌门言达安,心中又弱了几分气势。夜色如潮水,将整个天际包裹,大地一片昏黑肃穆。点苍剑派会客厅,仍旧灯火辉煌。灯影闪烁,两条身影相对而坐,无言,尽付满腔杀机。裴风战掌拍桌案,怒道:“那妖人究竟为何会来太原?引诱青念,又是何目的?”

对面是一位身形奇长的男子。男子向前走了几步,灯火下,犹可看清那叵测的神情,竟是昆仑掌门萧京。萧京怪笑道:“若我派探子消息不差,接近云姑娘,带走云姑娘,怕是为了那昙花一现的阵法。裴掌门可要好生保管。”

裴风战望着晃动的火花,惨然一笑:“可笑那阵法外部的盒子,机关坏死,决计打不开来。强行破开盒子,内部阵法也将随之化为虚无。可笑,竟是引来如此变故,累得如此,莫非天意,天意啊!”

黯然眼色,却看不见萧京此刻眼中一抹得意笑意。笑意一瞬即逝,萧京冷声道:“无论如何,杨普明此人,决计不能留下。”

幽沉大殿,由莲花灯盏散出夺目光线,照得高坐殿中的南武林不世王者,雄姿赫赫。敲打扶手,声声响,宛如敲击着座下人的心房,一声声,交织出紧张的心绪。“中原正统汇聚太原云府,云震东有意与点苍剑派联姻。云青念不从,被杨堂主带走。”

黑衣人简单述说,半躬的身子,始终不敢直起。“嗯?”

赵飒飞依旧半眯着双目,不惊,不奇:“张铁,此事你如何以为?”

张铁沉思片刻:“属下以为,杨堂主必有其考量。”

“太原,云府,云震东,”赵飒飞手指微微暂停,复又敲打扶手:“若能掌握云府这颗棋子,无疑将在中原正统的心脏施以沉重一击。此事尚需紧密关注。”

“属下领命。”

张铁低垂的严重,闪过一丝担忧转瞬,恢复正常:“另有一事。云府聚会中,洛阳萧家家主曾出现,饮酒之后,并未参与其他事宜,便离开云府。”

“萧家的人也出来了?”

赵飒飞嘴角弯出一抹难以捉摸的笑意:“萧家素来中立,倒毋须担心。不过,萧家武学在武林中独树一帜,藏剑碧水长晴实乃绝品。如能争取,尽量拉拢。若无计可施,也莫要强求。”

说话间,走下座位,在张铁肩上轻轻拍了一拍。张铁浑身一震,将头垂得更低。“张铁啊,你掌管朱雀堂,我一直很是放心。我也知道你与普明素来交好。希望你给我的情报,能不偏不倚,明白么。”

说到最后,赵飒飞看向远方的双瞳中,透过厉芒。“是!”

张铁急忙应声。幽渺夜空下,老街一片灯火通明,张灯结彩,往来人群,络绎不绝。时而有武者打扮的人穿梭期间,也不曾有人留意。百姓点灯游玩,文人提笔作诗,各得其乐。世人欢乐如斯,杨普明却是笑意尽失,提剑的手,紧握剑鞘,这剑似乎格外沉重。百姓所欢乐,莫过于平和度日。战事若起,势必烽火三月,民不聊生。普明普明,普众生,明人事,兵甲十载,是渡,是误?他身侧的云青念,离开云府,自是少不得一阵悲戚。现在思绪好转,看着满街热闹,不免生出游玩之心。却见满面愁容的杨普明,随之颜色一黯:“对不起,是青念连累杨大哥了。”

杨普明心生不忍,强笑道:“何来连累。只是出了云府,你可曾后悔?”

云青念刹时面如火烧,一片羞红,螓首低埋,双手轻扯衣摆,口中吐出蚊音:“你……你……爹爹问我可无悔意,我告诉爹爹,此生不悔。”

听她娇嗔之音,杨普明一时阴霾具散,心猿意马,恨不能仰天长啸。一把将云青念揽入怀中,只觉佳人娇躯如水一般,沉浸自己于其中。暗香幽幽,更使得自己如酒醉一般醺醺然了。云青念终归大家闺秀,何曾被一男子这般拥抱满怀,一颗芳心狂跳不已,面色愈发羞红,赶忙挣扎开来,说道:“杨大哥,青念既然随你走出云府,依照爹爹心性,怕是不认我这个女儿了。你……可能答允青念一个请求?“杨普明拍拍胸脯,自信满满:“这是自然。”

云青念“噗哧”一笑,少了几分尴尬,多了几许忐忑:“若是青念随你去了天玄教宗,势必陷云府不义。若是要求你请求爹爹原谅,又害你不忠。依青念所见,不如离开这武林争斗,即使不忠不义,也一齐承担。”

柔情百许,却更是坚定。杨普明含笑的脸,瞬间已如僵死了一般,一时不知作何回答,双掌不知何时从云青念肩头滑下:“这……不可,不可。赵宗主救我于水火,待我如亲子,若是就此离去,不报天恩,岂非忘恩负义,更非我杨家男儿。”

见云青念面露失望,又着实不忍,软下话来:“此番北上目的,想来你也有所知悉。你看这般如何,待我将东西寻得,交于宗主,也算报了恩德。届时再与你退隐武林,可好?”

云青念摇首道:“虽然不知你所求何物,但想来也非易取。听你所言,多半与‘星魔’二字有所关联。再入风波,何来安身。”

见杨普明迟疑不定,暗自无奈,自嘲道:“我只道你于别人不一样,想不到面对争斗,也是如此看不穿,望不透。”

幽幽一叹,百转千回。眼看着四周数十双眼睛盯来,其中不乏劲装武者,杨普明心中担忧,便要带云青念离去,岂料这时身侧已多出一位异样郎中。郎中一身脏乱衣服,包裹着瘦弱身躯,左颊留有烧疤,狰狞古怪。见这郎中全无规矩,一手已搭在云青念玉腕之上,捏了一捏,口中不时发出“啧啧”赞叹。向杨普明怪笑两声,不待他发作,已先说道:“鄙舍尚且还算干净,委屈二位屈身一往。”

手指微移,按在云青念手腕“腕骨穴”上,示意杨普明切莫异心。“腕骨穴”属手太阳小肠经,面对毫无内功在身的云青念,只消一股内劲,便足以挣断整条经脉,这手臂,也算废了。杨普明焦急之间,却听得这郎中声音圆润姣好,顿时打了个激灵。这哪里是什么江湖郎中,分明就是那个与自己有着数面之缘的“丑女”。此女行事诡异,武功极高,不敢茫然应之。看云青念眼中急切,却不发一语,想来不知觉间,已被“丑女”封了“哑门穴”,是以不能言语。杨普明对于这“丑女”本无恶感,多有几分同情。但见此情形,不由一恼。“丑女”只做不见,意味深长说道:“尊夫人似是疲劳得紧,体力不支。鄙舍就在巷末不远处,劳驾移步。”

也不顾及杨普明作何反映,另一手玉指电驰,在云青念后颈一按,不重不轻,恰恰将云青念击昏过去。扶起云青念,快步消失在人潮中。杨普明不敢怠慢,紧随其后。接连拐了两处,“丑女”身形一动,转入一片黑暗之中。杨普明快上一步,却见“丑女”止步不前,低声说道:“两条尾巴。”

杨普明心领神会,晃身一退,一进,不过弹指之间,道:“青城弟子。已被我点了穴道,若无他人解救,半个时辰内,动弹不得。”

“丑女”闻言一笑,道:“跟来。”

说罢,又消失在无边幽暗。“丑女”口中虽言住所并不远,却也足足走了一个时辰,仍是不见踪影。杨普明不忍云青念这般委屈,伸手拦阻,不悦道:“这条巷子都绕了七遍,姑娘口中的住所究竟在何地方?”

“丑女”冷哼一声,道:“杨堂主真是关心则乱,莫不是丝毫不担心尚有尾巴存在么。”

杨普明暗自惭愧,对“丑女”反多了一份钦佩,暗赞此女果然心思细腻。“丑女”见杨普明并不做声,只道他心有惧意,又是一恼,薄怒道:“我家便在九转生死巷,杨堂主可敢跟来。”

眼中露出几分轻蔑。杨普明蓦然一惊,猛得想起妙手毒王早已告知自己,若是当真一行太原,这九转生死巷的人,可是千万接触不得。转念一想,云青念尚在昏迷,“丑女”的尖尖玉指依旧拿捏着云青念的手腕,若是就此抛开离去,云青念岂非大难?当下一抬手,示意“丑女”继续带路。“丑女”狡黠的眸子转了转,知他心中所想,又是哼了三声,不温不火,说道:“若是害怕,倒也不必跟来,何劳废言。”

说罢,快步向前。杨普明当真默不作声,静静跟在“丑女”身后。转转绕绕,约莫又行了一炷香的时间,徒步走过一座小桥,便见屋舍俨然。幽幽夜色中,若隐若现,细细看来,倒与寻常农家小屋并无异状。想来,此处并非“丑女”口中所言的九转生死巷。“丑女”横抱起云青念,走向其中一间茅舍,不疾不徐。看她消瘦的身形,抱着一人,如同无物。飞起一脚,踢开门扉,径直走入,将云青念放在粗布棉被上,回身取出火折,点燃桌案一角的粗石盏中灯芯。之于“丑女”,几番相处,自然知晓她行事诡异多端,难以凭常人测度。九转生死巷更是机关极尽巧妙,“丑女”出生其中,说不得深传此中精髓。这看似寻常的茅舍,怕是别有天地。见“丑女”愈发轻松姿态,心中却是愈发警惕。站在云青念身侧,不敢妄动。“丑女”见状,漠然一笑,若凄苦,若忧伤,若无奈。慢条斯理煮起茶来。茶香沁人心脾。茶水三沸,绿液吐沫,“丑女”这才翻过粗瓷碗,各斟半碗。随即点燃香炉,轻烟袅袅,令人神醉,杨普明笑道:“姑娘真乃妙人,时至今日,尚以唐法制茶,实不多见。”

唐朝多煮茶,因其手续繁琐,延续宋明,改为泡茶。“丑女”推了推茶碗,缓缓说道:“杨堂主说笑了,不过略知一二。此番煮茶,尚且偷工不少。走了许久,口中干燥,不妨尝尝小女煮茶技艺如何。”

她“偷工”之言,倒非谦虚。唐朝煮茶,碾茶为末,制茶为团,待饮用时,捣碎茶团,佐以葱、姜、枣、盐等料入壶焚煮,不似她这般简单了。“丑女”语气一变,倒出乎杨普明所料,道了声“多谢”,接过茶碗,却是不敢饮下。面对“丑女”,眼光始终落在昏厥的云青念身上:“姑娘有所抬爱,杨某也非不知进退之人。不过杨某素无大志,武道争雄,绝非所望。之于‘长空剑气’,杨某自诩无此能为。还请姑娘放了青念,也放过在下才好。”

“丑女”半掩面容,“哧哧”笑了起来,双手抬起茶碗,朝杨普明一做敬杯姿态:“品茶时间,何必谈此煞风景之事。”

朱唇微微抿了一口,又道:“虽不及喉底留香,含英咀华,却也解热散闷,杨堂主何不一试?”

她这般再三相邀,不似寻常态度。杨普明心生戒备,又不忍拂去好意,唇口一沾即止,却未饮下点滴。“丑女”看在眼中,也不道破,凄凄一笑:“杨堂主所言,怕是最后一句才是心意。”

苦叹一声,黯然道:“我何曾说过要软禁云姑娘了?不过事出有因,还要请杨堂主一行九转生死巷一趟。”

突然起身,退后一步,一脸怪笑看着杨普明。杨普明正觉不对,不待起身,浑身一片酥软,竟提不起丝毫气力,一身刚俦功力,竟也瞬间消散无踪。“丑女”青葱也似的玉手,轻轻拂过杨普明高挺的鼻梁,凄婉道:“我先走一步,在九转生死巷等你。”

从怀中取了张锦帕,塞到杨普明衣中。叹了口气,抱起云青念扬长而去,没入无边夜色中。杨普明瞪大眼睛,却是再也寻不到二人身影,百种情绪一起涌入怀中。奋力欲起身,眼帘铅般沉重,阖眼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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