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上京旧梦（二）(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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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意愈浓，上京的天气透着寒凉。寒风已经抖落了军营两侧树木的最后一片叶子，只待来年换上新装。

李衡一直忙着处理军中的物资问题。留守上京的百姓有许多已加入军队，如今上京城已有五千将士，他们的吃穿用度也成了问题。上京城北面受敌，南方朝廷的物资来得又慢，好在他与蜀地的守将吴宴关系甚好，吴宴挪了军资，李衡才堪堪筹齐了过冬的装备。

一个月后，定北王白靖远的三千援军抵达了上京城，随同带来的还有阿雪和阿树的死讯。

白靖远希望王璃能够去往金陵。在他的印象里，王璃虽然是白子欣所生，可性格却半点不随白子欣奔放，他其实并不十分喜爱王璃。但王璃是他唯一的外甥女，是白子欣留下的唯一血脉，他还是希望能够护她平安。

王璃坐在高榜山的斜坡上，脑海中一遍遍地回放着使者说的话。

四周树木萧瑟，王璃的身体不自觉地颤抖。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爬上这个斜坡，这里足够俯瞰整个营地，也足以俯瞰半座上京城。

“将军也是来劝我回金陵的吗？”

为了迎接定北王使者的到来，李衡特意着人打了一只野鹿，用来招待他们。宴席尚未进行到一半，王璃就离开了。自使者到来，李衡就一直关注着王璃的情绪变化，他很好奇，王璃到底会怎么选。

她比上京城的百姓更有选择权，只要她回金陵，白靖远和白熠都不会亏待她的。

“山上风凉，姑娘还是回营帐里吧。”

“这边风景很好。以往我曾随刘芬姐姐在这边看夜景。大佛寺与夕照楼的灯笼永远是最亮的。我很想知道，今夜这灯笼还会不会再亮。将军可否陪我一同观看？”

彼时天尚未完全黑，远处山峦仍在隐隐发着亮光，晕开了一层又一层的彩云。

“好，今夜除了招待金陵的使者，并无要紧事。”李衡点头，随即也掀起衣摆，在王璃身边坐下，二人之间隔了一人的距离。

“阿雪与阿树是我阿娘留给我的。我与他们相伴长大，就如同我的手足一般。但也是因为我，他们才会受此磨难。”

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王璃经历了两次生死大劫，失去了三位挚友。

“这世间倒也没有多少迷人的风光，为何总有人觉得生命可贵？”王璃轻轻扬起手中的枯叶，自顾自说道，“也许那些人从一出生起就受人疼爱，一辈子无忧无虑，也能幸福地过完这一生，自然以为这世上尽是动人的风光，也自然想要活得久一些。”

“可是，将军，我很想自己选一次，选择我生命的结局，而不是被人推着走。”王璃回头望向李衡，眼中含泪，双眸中满是期待。

李衡知道，王璃想要得到他的认同。就像她一个月前在藏书阁一般，她想找到自己存在的价值。本来她已经找到了，可阿雪和阿树的死讯又将她打回了原型。

天色愈晚，远处的余晖被藏在青山里，天上几颗星辰闪烁，似是睁着眼睛好奇地看着高榜山上的二人。

李衡迎上王璃满怀期待的目光，缓缓开口道：“你与我死去的妹妹茯苓很像。她只有四岁，死在了晋王兵变那一晚。她同你一样胆小，但她有她自己的世界。她伤心害怕时，她就躲进去，等她恢复好了，她再爬出来。我想姑娘也是一样的。你可以跌进你自己的世界里，也可以永远活在你的世界里，你要怎么活，永远是由你自己决定的。”

“你认为世间总是有迷人的风光，那这世间便有这般的风光。若你认为这世间如炼狱般，那你也必然得在这炼狱里存活下去。”

山脚下，篝火燃起，一队又一队士兵正有秩序地换防。军营旁边的护城河内，闪着岸上的篝火，也勾勒出了岸上妇女浣洗衣裳的背影。捣衣声一阵又一阵，偶尔还传来爽朗的笑声。

上京城依旧很繁忙。

夕照楼和大佛寺没有点起灯笼，倒是山下有几户人家里点起了油灯。

“你瞧这山下的百姓，他们都未能逃出上京城。可他们依旧活着，哪怕非常费力。往日里大佛寺与夕照楼总是灯火通明，没有几个人能注意到寻常人家里星星点点的灯火。如今皇室、贵族都已迁往金陵，唯有这星星点点的灯火，才是上京城的本色。”李衡说道。

王璃低头望着山脚下的灯火，就如同这天上的星辰一般，散落稀疏，却足以点亮她的眼眸。

“小女子愚钝，想问将军一个问题。”

“姑娘请问。”

“永宁侯府也是世代贵族，据我所知，您的父亲已经带着家中老小迁往了金陵，您本也可以这般，为何要留在上京城？”

“世代簪缨，受的是百姓的恩惠。永宁侯府立于世间，为的是扶住那摇摇欲坠的危墙，保天下百姓康乐。”李衡惊讶于王璃的问题，可还是照实回答了。他的语调平缓轻松，就像是在述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可王璃知道，要做到像李衡这般是需要很大代价的。

比如，因此得罪了萧家皇室，因此舍了家中亲人，也因此随时可能战死于沙场。

王璃的脸上泛着泪光，她顺着李衡的视线往下看，那稀疏的灯火，是百姓求生的欲望，亦是上京将士们拼死守候的希望。

王璃终是没有答应回金陵。

她在给白靖远的信笺上写道：“阿璃感激舅舅记挂。这十多年来，阿璃一直深受舅舅、表哥庇护，竟以为可以靠你们的庇护过此凡生。近来阿璃遭逢变故，常见上京之苦，不敢思金陵之乐。若是舅舅当真疼爱，还望看在上京城内百姓十余万人的面子上，请求朝廷多派些兵来，守住上京，亦是守住大盛。”

可王璃不知道，那三千兵力，已是白靖远力所能及能派出的所有兵士了。

南方金陵王朝，依旧动荡，靠的是白熠手中的二十万大军，方能镇住那些躁动的臣子。就像白熠放弃上京城一般，白靖远也知道上京城守不了多久。外族是为了生存而南侵，你以家国之义号召众将士，又能撑几时？况且，如今的朝廷又还有多少家国之义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