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八章 上方圆
诸般幻象里,浮现起石颂霜泪眼凄迷的微笑,像把两人之间曾有过的悲欢离合点点滴滴注进心田。在魔意的风暴狂澜里,她的微笑脆弱而渺小,似乎只要轻轻吹来一阵风,就会在瞬间熄灭。
但奇怪的是被噬咬处并未感觉到丝毫的痛楚,反而全身随之流过一种强烈而荒诞不经的快|感。
“不好!”明灯大师不由自主地弹身站起,呆呆仰望着没入云端的参天柱,眉宇之间的忧色愈加浓厚起来,轻轻道:“也许是我太过急于求成,难为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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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睁开眼睛,视野里呈现出不曾有过的光明,足以穿透身周层层叠叠的云雾,破开上方圆的虚幻景象,看到美好世间的花开花落。
“砰砰砰——”这不知从何而来的庞大念力穿越肉躯阻隔,一次次轰击在杨恒的灵台上,就像厚重的开山斧不停地向他劈斩下来。
高远的天幕如碧海般波动起伏,骤然亮起一簇金光。没等杨恒看清那金光是什么,一道天雷卷挟着震耳欲聋的呼啸从天而降,轰击在他的身上。
他的目光凝视在明灯大师含笑不语的脸上,千言万语尽在彼此的微笑中。
出乎杨恒意料之外,明灯大师静静听完,脸上丝毫没有流露出惊讶激动之色,提起水壶将面前的茶杯倒满,说道:“还有呢?”
宋雪致一怔,问道:“你回到东昆仑了?”
杨恒的身躯痛苦地颤栗,感觉这声音几乎无可抗拒,摧毁自己的意志,要他屈服匍匐在欲望的汪洋中。
它的入口位于金顶禅院后的一片幽静溪谷中。杨恒曾经数度前来,于溪谷中的道路并不陌生。他沿着小溪缓步而行,谷中晨风徐拂百鸟齐歌,洗去了仆仆风尘。
明灯大师不置可否,一笑起身道:“真源,你不是一直问我坐在参天柱上是怎样的滋味么?今日就让你亲身体验一回。”
渐渐地,杨恒的思绪恢复过来,只觉得胸中一阵风清月明,万事不留尘埃。
但听山涧后传来明灯大师熟悉的笑声道:“你小子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
明灯大师微微一笑,晓得无极真人已猜到他成就杨恒的苦心。假如这少年能不负所望闯过“幻妄心劫”,便可臻至返璞归真之境,从此禅心无碍成为真正能与三魔四圣并驾齐驱的新一代宗师领袖,这是一个自己目下也难以企及的高度。一旦成功,即令无极真人、殷长空和明水大师亦要为之侧目,继而不得不对杨恒作出新的估量和评价。
杨恒丹田提气,身形冉冉飞升落到参天柱上。只见四周云雾苍茫,已看不到下方的景状。不等杨恒盘膝坐定,一股突如其来的无形念力重重轰击在他的灵台之上。
耳畔像是有个声音在诱惑道:“忘掉吧,只要你想要,就可以得到——”
杨恒已非第一次来到上方圆,当即掠身一纵,踏到圆盘般铺展的峰顶。
杨恒定睛打量明灯大师,见他眉宇间的光泽愈发晶莹,虽然依旧是嬉笑无羁,却较从前多了一股超然物外的空灵仙气,不由欢喜道:“大师,你可越活越洒脱了。”
“万一走火入魔狂性大发,”顿了顿,殷长空接着道:“当世没几个人能制住他。”
跟着是无极真人洒脱的笑声道:“往后贫道该叫你什么——真圣抑或是恒圣?”
“等一等,”明灯大师侧耳倾听杨恒的啸声,徐徐道:“我相信他能挺过去。”
他似挣脱了所有尘世枷锁的飞鸟,好似只消舒展开双翅,就能冲出天地的禁制,跃升到一个前所未有的世界。
笑声未落,只见涧水似珠帘般向两旁分开,明灯大师消瘦的身形从后步出,双脚如踏云梯顺流而下,来到杨恒近前。
明灯大师不理杨恒的溜须拍马,带他来到刻有“泯”字的参天柱前,说道:“这参天柱又叫苦行石。你切不可逞强,一旦察觉情形不妙就立刻撤下来。”
她的眸中闪现出了泪光,轻声道:“阿恒,苦了你。”
没一会儿杨恒的身影便被这白茫茫的轻烟包围,四周景物逐渐模糊混沌,脚下的山石亦随之消失,好似整个人已飘浮在了云端。
他将自己琼崖之行的经历原原本本地说了,最后道:“虽然司徒奇哲业已败逃,但石老夫人、龚异嵬等人始终未曾露面,就连掳走端木神医和我爹爹遗体的银面人和玉树临风萧霸白也绝非一伙,加上失踪已久的雪峰二真,种种谜团仍不得解……其行事之诡异莫测,实力之深厚可怕,远远超乎我的意料之外。”
而一个能够破解幻妄心劫禅心归真的少年,足以赢得任何人的敬重与钦佩。
雷声隆隆,光华万丈。他心无旁骛地接纳着来自上苍的馈赠,恶念如春阳化雪般消融蒸发,灵台充满了真知的光亮。
行出三五里,听到前方水声潺潺,却已到了溪水的源头。一股清澈的泉水从山间岩缝里汩汩冒出,岩上刻有云岩宗第三代宗主的手迹,自上而下书写道:“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杨恒来到山涧前,躬身施礼道:“弟子真源拜见大师。”
宋雪致的身子颤了颤,说道:“还当自己小么,也不怕压垮了我。”平淡的语气里,却无法掩藏住内心的欢喜与慈爱。
明灯大师一瞪眼道:“我有那么老么?他们是冲着先师的面子才勉强点头答应,至于这事成与不成还得看你小子的本事和造化。”说罢拂袖化出火炉水壶,取了涧水将杨恒带来的茶叶煮上。
杨恒眨眨眼,说道:“好让娘亲知晓,你的阿恒如今已正式做了灭照宫的副宫主,率领一干魔道豪雄堂而皇之的前来拜会云岩宗。”
杨恒微微笑着道:“妈,我可是您的儿子。再说,爹爹若在天上看见了,也一定会喜欢。”
“我有明珠一颗,久被尘劳封锁。今朝尘洗光生,照破山河万朵!”明灯大师的心中默默念道:“真源……是到了你尘洗光生,照破山河的时候了——”
然而他没有死,在金雷劈击之下,他迷惘混沌的灵台却缓缓升起一团光,扩散充盈了周身。
杨恒安静地站在门口注视母亲许久,看着她一身缁衣的模样,眼眶慢慢热了。
“呼——”这道缝隙从里往外猛然迸裂开来,杨恒恍惚中见到一蓬似真似幻的金色光芒自体内爆出,在云雾间霍然劈开一条巨大的裂痕,跟着从里头飞出无数细长的怪蛇,向他铺天盖地地缠绕而来。
可如果他失败了呢?明灯大师心里亦在担忧。他的脑海中浮现过一幅记忆犹新的画面:一个九岁多的孩子伤痕累累地躺在病榻上,满腔愤懑地对着自己怒吼道:“我不怕死,我要找到我的娘亲,救出我的爹爹!”
弹指十年,这孩子已成长为昂藏少年,修为尚且远胜于己。然而不论再过多少年,再有多高的修为,在自己的心目中他依旧是那个曾经彷徨无助,孤单瘦弱的孩子。
杨恒谢过真曹,伸手将门拉开。木鱼声声,一个熟悉的背影缓缓出现在了杨恒的眼帘中。宋雪致背对沙门盘腿静坐,正虔诚地诵读经书。
“不——”杨恒陡然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吼,吼声隆隆回荡在虚无缥缈的幻境中。
“少来拍我马屁,”明灯大师笑骂道:“为了你前几日寄来的书信,忙得和尚我东奔西跑连鞋底也磨烂了。你想轻描淡写两句话就蒙混过关么?”袍袖一掸,地上赫然多了张石桌和两个石墩。
魔意一阵遽然鼓荡,凶猛地掀起滔天巨浪,顷刻间便将这刚刚记起的誓诺吞没。
宋雪致怜爱地端详着爱子,摇头微笑。
书页徐徐地翻动,而每翻过一页,便会有一道金雷轰击下来。
依稀里,杨恒好似看见了空照大师脚踏芒鞋手托铜钵远远走来,如梵音天籁般地诵道:“见山是山,见山不是山,见山还是山……诸行无常,诸漏皆苦,你若不能放下自我,这山终究是山——”
明灯大师道:“好也罢,坏也罢,你都说来听听。”
无极真人油然笑道:“严兄此举可谓用心良苦,贫道打心眼里佩服。”
宋雪致沉默片刻,问道:“你来峨眉是杨惟俨的意思么?”
不知又过了多少时候,杨恒的元神徐徐退出了惊仙令,回复到肉身中。
杨恒略感诧异地看了明灯大师一眼,回答道:“司徒奇哲便是天师,真禅正跟在他的身边,目下不知去向。”
终于,杨恒记起来了,他曾经有过一个誓诺,那个一身白衣的女孩是他一生的挚爱。而他,却曾经仅仅因为猜疑便无端伤害过她,几乎失去她。
宋雪致悠悠抬眼,轻轻道:“是的,南泰一定会喜欢——他从来没有离开过。”